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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城,血月。
刚打过五更。
四周弥散着血腥,附着在潮湿的泥土之上,野草中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巷深处,黄土砌成的破烂墙下,蜷缩着一只“小兽”,手脚青筋凸起,急促喘息着,似乎不久前经历了一场“恶战”。
她伸出满是污渍的手掌,拨开额前湿乱头发,瞪大眼睛朝夜空望去,喃喃道:“终于走了。”
空山新雨后,鱼肚色的白光划过天际,破晓时分。
她扶着那破墙,颤颤巍巍的站立起来,一身泥泞的粗布衣裳,满脸血污,她观望四周,确定无人,撒开腿就跑,像个兔子般飞速的逃离开此地。
三杯酒馆。
阿柔躺在炕上,整宿翻来覆去。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满是懊恼。
小毛这孩子,脾气太硬。
那群官府当差的,平日里在城中作恶多端,若是任凭闹下去,我们老百姓铁定是吃亏的。
再也躺不住了,天已蒙蒙亮了,隔壁好像有关门声。
“你起这么早?”阿柔隔着门板问。
见无人应答,她翻身下床,在院子里简单洗漱一下,随手纨了个发髻,套上围裙走去厨房的灶台前,熟练的生起火。
起锅热油,打了两个鸡子下去,翻腾了两下,一道香气腾腾的香葱煎蛋就出锅了。
她擦了擦手,一边忙着酒馆开张,一边盯着里院屋门。
“小毛,我给你炒了鸡蛋在桌上,起了赶紧吃,凉了就不好了。”
“哦,知道了!”
听到小毛的声音,稍稍安心一些。
三杯酒馆,是葫芦城的老店。
阿柔老爹还在世的时候,带着她和妹妹小毛,就在此卖酒为生。阿柔能炒几道美味小菜,虽然收入微薄,不过日子也算过的舒心。
老爹去世后,阿柔一个女子撑起这个馆子,怕客人喝酒闹事,所以给酒馆改了个名字叫“三杯酒馆”,顾名思义,只卖三杯酒。
姐妹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并不长,一年盛夏,小毛跟街坊小孩去河里游泳,溺死在水里,尸体三天后打捞上来,面目全非。向来重情的阿柔,彻底崩溃,如行尸走肉般,每日浑浑噩噩。
那时候,她也打算跟着妹妹、爹爹一起去了。
房梁上挂套了麻绳,㩐了㩐,她心里盘算了一下:估摸着,最早发现自己尸体的,应该是每日清晨来送菜的小哥。
“真是对不住了,我也不想吓唬你,孤身一人日子实在是没活头了。”
人死前,总得多想想,她罐自己壶烈酒,趁着酒劲踩上了板凳。
脑袋刚伸进绳圈,只听院里似乎进来了人。
“今日不做生意!”阿柔喊了一声。她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踹凳子。
“姐姐,你能先给我找点吃的吗?”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
披麻戴孝的阿柔站在凳子上,小女孩在门口仰着头好奇的望着她。
二人对望。
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转动。
收留来历不明的人,风险还是有的。阿柔观察了她好几天,不像是通缉的钦犯,倒像是生病脑子坏了,找不到家人的,又且是富贵人家的小孩。
阿柔的结论不是凭空乱下的。
就她脚上那双香履,都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又软又轻,还透着许许珠光。
“你先住下吧,等你家人来寻你就回去。”
小女孩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忘记了……”
“忘记了?看着跟我死去的妹妹差不多大,暂且管你叫小毛好了,若是以后想起名字,就改回去!”
她猛然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盯着阿柔,咧开嘴甜甜的笑了起来:“嗯嗯,我叫小毛。”
日复一日的,耳熟能详。
小毛学着阿柔的样子,在酒馆里打扫,给客人热酒,迎来送往的,慢慢的话也多了。
阿柔为小毛请过几个郎中,可怎么查都查不出什么病症,最后只得说小毛这是害了“心病”。
……
这日晌午,来了几个官府的人,他们吵吵着喝酒吃菜,酒过三巡,见阿柔不再倒酒,便闹起脾气来,阿柔不好与这些人硬碰硬,只想息事宁人。便拿出银两偷偷塞给带头的那个,求他们去别家继续喝。
带头的见阿柔是个软糯性子,顿时起了色心,狠狠对着阿柔的腰上摸了一把,这下惹得起他人都蠢蠢欲动。
阿柔吓得尖叫起来,小毛闻声从后院跑出来,小小的身躯挡在阿柔的身前,大声说:“都离我姐姐远点!”
带头的那衙役站起身来,一脸奸笑,:“哟,还有个小的?”
说着伸手就要去摸小毛的脸,小毛一个闪躲,侧过身子,对着带头的手掌,狠狠咬了一口下去,瞬间鲜血直流。
“啊,啊,疼死老子了!”带头的一把提起小毛的衣领,大喝道:“好个小丫头,敢咬我,今天打不死你!”
话音刚落,抬起一拳,重重的锤在小毛的脸上,顿时那张白净的脸上泛起青紫色的印子,覆盖着半张面颊。小毛一口血水吐在地上,牙齿被打落,倒地久久动弹不了。
阿柔见状,吓得跪倒在衙役面前,她的声音接近嘶哑,哭着求他们:“她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几位大老爷,今日是我冒犯了几位,您想喝多少喝多少,今日酒钱算我的,千万不要再打了!”
阿柔面如死灰,俯身止不住的磕头,撞击地板声混杂着阿柔的求饶,看的衙役们脸上露出得意的诡笑。
似乎是在看一场有趣的,掌控他人生死大权的戏,哭哭闹闹好生热闹。
趴在远处的小毛缓过神来,她动了动胳膊,轻声说:“姐姐,不要给他们磕头。”
“你闭嘴,再冒犯几位官爷,我也把你打出去!”阿柔回过头,继续像捣蒜一般,继续给他们磕头。
几个衙役互相看了一眼,许是觉得没意思了,一脚踹飞了饭桌,从柜台上顺走了钱盒里的几块碎银子,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见他们走远,阿柔赶紧过来查看小毛的伤势,不料小毛力气大得惊人,她一把甩开阿柔,自己扶着桌子站起来,满身的血污一瘸一拐的回屋去了。
白天这一闹,还没过午时,阿柔早早关张。她在前厅收拾着一地残局,还时不时望着小毛的屋子,生怕她出什么事。
夜里,见小毛屋里灯还亮着,阿柔轻手轻脚摸到门口小声的说:“小毛,睡了吗?唉,今日确实我实在是着急了,不该对你发火,姐姐真的害怕再失去你,姐姐没有亲人了,活在这葫芦城本就是艰难,希望你能体谅我……小毛,说句话好吗?”
沉寂了片刻,屋里的煤油灯灭了。
阿柔咬了咬下唇,喉咙有股说不出的酸楚,她身着一身单衣提灯走到院里,呆呆坐在台阶上,树梢哗哗作响,起风了。
她抬头望向夜空,墨云覆盖着身后的月亮,那红色的圆盘散发出猩色的微光,一股寒意袭来,阿柔低下头悻悻回房睡觉去了。
血月之夜。
小毛并非不回应阿柔,而是被一股强烈的力量,牢牢的牵制住,动弹不得。
从头到脚,每一根筋脉,如同被贯穿强烈的灵力,在她的体内任意游走。
她试着动了动指尖,唤出几道银色光晕,银光汇聚成一把锋利的手刀,她上下挥动了一下,瞬间煤油灯打灭,卧房黑漆漆的。
半柱香后,那股灵力直通天灵,仿佛数以万计的血液奔腾而来,冲破屏障打开一道道封印,剑光人影,云雾之中,高殿之下,玄色道袍,万神朝拜。
小毛无法驾驭这股强烈的灵力,之前每次遇上血月,她总是直挺挺的躺着,任由这股灵力在她体内冲撞,静待血月结束,一切恢复正常。
这晚,许是因为白天的事情,让她久久不能释怀,那股灵力似乎读懂得她的心声,奇迹般将她脸上的伤痕抚平。
“腾”的一下,小毛坐起身。她盯着镜前的自己注视了许久,转头一跃,从窗户翻了出去。
小毛身轻如燕,如同邪魅一般穿梭在葫芦城中大街小巷,速度之快丝毫没有被人察觉。
所到之处,无不只是残影,连脚印都不留下。
她脑中不断涌现出杀戮的画面,一波一波的人头,命断手下,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她感受到手指的那银色手刀带来的强烈杀意,只要她愿意,手起刀落,绝不留一丝生机。
寂静的葫芦城,阴风徐徐。小毛伫立在城中最高的楼宇之巅,黑暗中,双眸变得犀利起来,像俯视天下苍生一般。
远处从青楼摇摇晃晃走出个男子,小毛低头瞟了一眼。是晌午带头轻薄阿柔姐姐的那个混账,“就是他,杀了他。”
心中着魔般,默默念叨。
那股灵力接收到指令,充满原始之力。
如猛禽般的黑影霎时间俯冲直下,提着猎物,静静地消失在街上,无人知晓。
……
“阿柔,你听说了吗?西郊的破房那死人了,头都掉下来了,一地的血,死的太难看了。”
早上送菜的小哥正与阿柔说起这件八卦,这也是他刚刚从卖肉的那听来的。
“谁死了?是咱们本地的嘛?”阿柔一边抹桌子,一边时不时的搭腔问着。
“死的是官府的人,估计是仇杀。”
“官府的?”阿柔停下手里的活,直愣愣的盯着送菜小哥,满脸疑虑。昨日刚跟他们发生了口角,夜里死了人,今日他们不会又来找麻烦吧!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问:“抓到凶手了嘛?”
送菜小哥挠挠头,“听人说,伤口干净漂亮,一看就是职业杀手,不像是普通百姓干的。”
阿柔松了口气,对着小毛的屋子看了一眼,心中暗想:怕什么么?定是那混账在外面惹了恶人之类的,自食其果。
葫芦城是云梦泽最北边的城关,每年十月,天气就渐渐冷了。
三杯酒馆门前,有一颗几十年树龄的玉霄花树,也不知道是谁栽种的,花开得很好,只是到了冬天也只能看光秃秃的枝干了,可自从小毛来了,这棵树的玉霄花一茬接着一茬的开,比往年更繁茂了。
小毛偶尔会停在那颗树下,手捧着花瓣,出神很久很久。
转眼年关到了,阿柔张罗着,请了街坊邻居来家里吃年夜饭。
一大清早,三杯酒馆的小院里支起了三四张木桌,阿柔是个温吞性子,平日里和街坊婶婶嫂子们关系很好,一群女人聚在一块,一边聊八卦一边砍柴做饭,热闹极了。
小毛看着一张张白玉面皮在阿柔的手中,左捏捏,右捏捏,神奇的变成一颗颗元宝似的饺子,均匀的,整整齐齐的碓在案板上。
最后,小毛抓起一把面粉,轻轻洒了上去,她与阿柔相视而笑,阿柔问道:“怎么样,这个活儿是不是最轻松了?”
小毛不以为意,说道:“那可不轻松,我撒的面粉最匀称,元宝们绝不沾粘。”
“哦?那给你换个轻松的,你去帮婶婶们剁馅。”
“不不不,我还是喜欢这个。”小毛笑的一脸明媚,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粉扑扑的脸颊可爱的像个小兔子。
“阿柔姐姐,我想和你一辈子住在一起。”
“好,姐姐和小毛永远在一起。”
开席前,阿柔拿出珍藏的杏子酒,众人争先要痛饮,小毛眼中,阿柔好像一个仙女,脸上永远挂着微笑。
“你也喝点吧,这酒好着呢。”说着,阿柔给小毛的空碗里倒了半碗,小毛端起酒碗闻了闻,一口干了。
……
还没出正月,葫芦城发生了一件事。
毫无预兆的,这里彻底成了无朝廷的地界。
之前掌管此处政务的知府大人,收到朝廷的密旨,连夜带官兵携家眷回了上京,整个府衙空空如也。
没听说要打仗啊?
没有官兵把守的城池,老百姓终日惶恐不安,担忧强盗马匪随时闯进来,杀人放火,掠劫粮食钱财。
满城流言四起,已经让不少人已经开始变卖家产,雇车尽快离开。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阿柔小毛也逐渐担忧起来。
只半个月的光景,本是热闹非凡的街道,也只剩下阿柔她们这一家铺面了。不是阿柔走不了,而是阿柔压根不知道去哪,她从出生就在这个葫芦城,最远也就到过东边的日照山,离开葫芦城,她又能去哪呢?
目送最后一个辆马车,渐渐远去的背影,小毛忍不住问道:“阿柔姐姐,我们还能留在这里嘛?”
阿柔回过身子望着“三杯酒馆”的招牌,看了许久,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小毛的问题。
形势上看去越发严峻,阿柔思前想后,决定带小毛先去东边日照山下的小村子暂住,如果城中并无什么大事发生,过几个月她们再回来。
小毛赶紧打包好自己那点行李,当天下午,她们就离开了这里。
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呢?历史洪流里,小人物的命运微不足道。
日照山并不远,到葫芦城也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
阿柔小时候,老爹常带她和妹妹来这里玩耍,老爹去世后和娘合葬,都埋在日照山下,这是老爹的心愿,他说这里风水好。
日照山下的村子里,人口很少,大多是以打猎为生。最近葫芦城的变动的消息也传到这里,不过山民们倒是想的开,都是一群靠山吃山的贫苦人,强盗来了也没啥好抢的,最多损失几头鹿肉。
这里村民淳朴,见两个姑娘家无依无靠,村长便让她们住在村后的一处茅草屋,那草屋只住了一个独眼阿婆,人们都管她叫树婆。
“树婆,树婆!”村长带着姐妹俩来拜访,事前没有打过招呼,弄的阿柔有些局促,反而小毛好奇的东张西望,看哪都觉得稀奇。
这是个顶小的院子,一眼就能看个全。
过了好半天,听到屋里传来低沉的声音。
“是村长?”树婆枯槁的手搀扶着门框,一手掀开门帘,她目光落在了小毛身上,很快又掠过阿柔,扭头看向村长。
“树婆,这俩姑娘暂且住你这里,你岁数大了,也需要有个帮手啦!”
“我老婆子自己住了一辈子,突然塞进来俩年轻人,我怕她们可受不了我。”
阿柔赶忙上前深深一鞠躬,轻声道:“树婆,我和妹妹家在葫芦城,葫芦城现多事之秋,我和妹妹实在无处可去,请您收留一阵子,我们不会白吃白住的,我会酿酒、烧菜,我妹妹能干些农活儿。”
小毛依旧是东瞅瞅西晃晃的模样,一副漫不经心。
树婆上前走了几步,转身看向小毛,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布满褶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她叹口气一口气,慢悠悠说道:“她会干农活儿?”
小毛对着树婆呵呵傻笑。
树婆瞥了一眼,说:“暂且住下吧,我家一张炕,挤挤能睡。”
阿柔欢喜极了,赶忙道谢。
虽说是同意了,却总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迟迟没有离去。
日照山的日子很简单,每日除了劳作就是劳作。白天她俩跟着树婆摘果子、晒果子、腌制果子,晚上三人就一起吃饭,挤在一张土炕上睡觉。
茅草屋不大,躺在炕上就能看全整个里外,院子里散落着几件农具,树婆年纪大了不好再做繁重的劳作,阿柔和小毛的到来,确实帮了阿婆不少忙。
天气好的时候,小毛偶尔跟着猎户上山。猎户打猎,小毛兴奋不已,一路上跑前跑后,主动帮忙捡拾猎物,顺便还能提只兔子回来,给姐姐阿婆打打牙祭。
日子很清苦,相处久了,欢声笑语也渐渐多了起来。
阿柔的心一直都挂在葫芦城,她总想着得空回去看看,万一守城官兵回来了呢,街坊邻居也都回来了呢……
两个月后深夜。
春雷乍响,紫色雷火砸在不远处的山上,顿时火焰四起,浓烟滚滚。
暴雨倾盆而来,树婆惊醒,她起身披了件衣裳,急急忙忙摇醒阿柔和小毛,“今夜怕是有山洪,咱们去二郎神庙躲躲。”
村口的二郎庙是这里的镇山庙,虽然不大,好在地基结实牢固。小毛披着破蓑笠走在最后,走着走着,一道闪光划下,她抬头远眺山上起火的地方,皱起眉头。
“小毛,别看了。”阿柔停下催促道。
“姐姐,天上有人在打架。”
阿柔顺着小毛的的目光寻去,看了一圈,哪有什么人?
她拉起小毛的手,有些焦急道:“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雨太大了,赶快走!”
二郎庙的厅堂里挤满了十几个村民,拖家带口的,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一阵阵啼哭着,混着嘈杂的雨声,人们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天灾,都在祈求着上苍。
树婆走了许久,有些累了,她找了个背静的角落依靠着墙,喘着粗气,小毛轻轻抚慰着阿婆。
阿柔起身走到二郎神的泥像前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起身两手合十,虔诚道:“希望二郎神能保佑我们村子平安,一定要平安……”
突然外面传来一队马蹄声,像是铆足劲头朝这边奔涌而来,小毛警戒的望着外面一举一动,她感到自己的耳朵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夜,似乎听的格外清楚。
声音越来越近,众人纷纷起身,透过茫茫雨雾渐渐看清楚,那是一伙儿马匪,他们驻足在庙前一会儿,马匪头子抬起右手向下一挥,强盗们纷纷下马,抽出腰间的大刀狠狠劈在二郎庙的木门上。
村民们吓得大声尖叫,跪地求饶。
马匪头子一言不发,身上皮甲滴着水,一脚踏进二郎庙里,他满脸鄙夷瞥了眼泥塑,说:“他妈的,都给老子滚出去,不然宰了你们。”
挤在一起的村民瑟瑟发抖,哪敢反抗这凶神恶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起身刚要离开,不知道小毛从哪里窜出来,一把将大门抵制,大声回那马匪:“喂!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之理,这是镇山庙,谁都能进来,非要滚一个,也是你们滚!”
话音落,庙堂中空气似乎凝结成冰,没人敢发出一个声响,那群强盗估计也没想到会被一个毛丫头吼,马匪头子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麻布衣裳,头上扎着个小髻的丫头,撇起嘴角,恶狠狠道:“妈的,哪来的毛丫头,你再说一遍。”
“要滚,也是你们滚!”小毛对峙庞然大物,头仰的高高的,毫无半分惧色。
“好啊,你是不想活了!”
说罢,马匪头子一把手伸下来,像抓小鸡一样,提起小毛的衣领狠狠将她甩出庙外。水花溅起半米高,小毛呛了几口水,止不住的咳嗽,片刻间,小毛在众目睽睽下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起身体,头上脸上满是泥泞。
马匪头子跟出来见状,有点吃惊,他两三步追过去,对着小毛再次双手提住她的脖颈。小毛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身躯被举过头顶,她耷拉着脑袋侧看着惊慌失措的村民,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死死盯着那尊泥塑的二郎神像。
“不要!”阿柔顾不得一切飞奔出来,她抱住马匪的腿祈求道:“大爷,大爷,不要杀我妹妹,大爷我求求你!”
“滚!”马匪抬起腿,对准阿柔的肚子狠狠踢了下去,阿柔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小毛被举在半空中,迎着狂风,落水拍在脸上生疼,像是一枚枚的飞刀划过,这般漆黑的夜空,找不到半颗星辰,只剩下环绕屹立在两侧的山石,似是那场千百年前诸神之战,存于散落人间唯一的痕迹。
“去死吧!”马匪大喝一声,他双臂铆足气力重重的抛下,小毛借力在空中翻滚了半圈,一阵晕眩,就在这一刻,小毛双眸前交错过刺眼的白光,一团雪白色的雾气缠绕住小毛的身子,稳稳接住她,轻置地面,这灵力让小毛感到无比熟悉。
紧接着白光随着周围雾气,四散成无数的钢针,齐聚半空之中。那架势惹得众人惊恐不已,风雨夜下,高高悬挂着一位天人,他身着白色蟒纹软甲,头戴宝玉银冠,宽肩细腰,身后的披风在雨夜中迎风摇曳。
他的眉宇间毫无半分情绪,双目微微斜视俯瞰众生,天人手掌抬起,聚齐在半空的钢针刷刷向着那群强盗飞刺下去,像一面墙穿心而过,死伤大半。
小毛有白雾覆盖并未受到连累,她呆呆的望着天上的那位,眉头拧成一团。
天人似乎发觉小毛,他闪现落在地面,双指轻轻一弹,一道湖蓝色的结界将二人隔离在此。
“你竟可以偷窥天机?”天人低下头打量起小毛,他只觉得这个小丫头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特别,看似是个凡人,但却有一股亦正亦邪的灵力不断的游走。
“什么天机?”
小毛不敢直视天人那双深邃的双眸,脸上只觉得热乎乎的,头瞥向一边。
天人伸出修长的手指托起小毛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不像是个凡人,修道未成的堕仙?”
这么近的距离,小毛感受到他的阵阵呼吸,感觉就像是从前,她和阿柔冬天放置蔬菜的窑洞里那般,冰冷的刺骨。
“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谢谢你,救了我们。”小毛小声回应着,她偷偷看向他,“你是二郎神嘛?”
天人松开了她的下巴,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形,剑眉星目,双瞳散射出金色的光晕,他唇珠轻启:“不是供着二郎神,就代表我就是他,我是羽翎神君。”
“羽翎……”小毛重复这个名字,她仰着泞泥的小脸呆呆望着,眼睛瞪的又大又圆,她轻轻缕过几丝碎发,耳朵红彤彤的。
羽翎神君两指向内收回法力,结界顿消。
……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阿柔从路过的商队那里得知,葫芦城的驻兵回来了,随着回迁的也有不少百姓。
阿柔听闻激动不已,计划着过了这个冬天,明年开春带树婆和小毛回葫芦城。
树婆已经很老了,她自己也记不清自己多少岁了,她总是给小毛讲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神仙夫妻,他们奉命守山,护一方平安,后来发生了战争,男的战死沙场,女的受了重伤,女的不愿独活永世,于是自愿抽走了仙骨,成了凡人。
小毛总觉得这个故事太不精彩了,忍不住总是反问树婆:“凭什么女的就要抽走自己的仙骨,她应该去找发动战争的神仙,去讨个公道!”
每每听到此处,树婆总是一脸微笑,她摸摸小毛的头,不再说话。
大雪封山数日,家里好久不见荤腥,阿柔裹了一件棉袄蹲在灶前生火,她直起身眺望一望无垠的雪山,叹了口气:“这天估计没人上山打猎。”
殊不知这日清早,小毛背上自己的弓箭单独跑进了山林之中,跟着猎户多少也学会不少狩猎技巧,只是没亲自上阵。
家里又老又小,没肉吃可不成。小毛一脚深一脚浅的插在雪地里,艰难匐行,越往山上走,树木植被越是繁茂,小毛的麻布衣裳都被树枝子划破几道口子。
这个季节的林中除了有野鹿,有野兔,很少能碰上起他的野味了,正当小毛刻下标志之时,身后突然有发出“哄哄”的野兽,似乎正在附近徘徊不前。
小毛定在原地,不想打草惊蛇,只轻轻的转过头,眼神犀利,目标锁定在不远处的一窝草丛中,她还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不过听声音应该是很大的猎物。
她放低自己的身躯,这般耐心等待了半柱香的时间,猎物突然抬起了头,是一双绿色的眼睛,泛着幽幽的寒光,它似乎发现了远处的小毛,进而变成了对峙的场面。
小毛左手握住弓箭,右手慢慢伸向箭娄,正当她全神贯注之时,从天而降一个天青色的酒壶,直直砸到了猎物身上,猎物“腾”的一下跳出草丛,是一只黑毛野猪,转头向着深林撒腿就跑。
小毛气的将弓箭扔在地上,狠狠朝着天上望去。
竟是那剑眉星目的羽翎神君,他正一脸坏笑的看着小毛。
他躺坐在一棵老树的树杈上,一身锦色素衣,两肩薄纱轻轻垂荡着,他挥舞了一下衣袖,从天而降,身后青丝如绸缎般光亮。
“你……你赔我野猪!”
“你这姑娘,好没道理,你只蛰伏,却不行动,我想着帮你一把,不成你自己速度太慢,猎物跑了,反而怪我。”
“你打没打过猎啊,最好的猎手往往都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的。”
“那可真是不巧了,我是神君,不吃人间的吃食。”
“那你喝人间的酒?”小毛捡起那个青色酒瓶,在羽翎神君前晃了晃。
“也不是一口不吃,偶尔美酒还是要饮几杯的。”
羽翎神君尴尬的笑了笑,他转头说道:“不就是头野猪嘛?有何难的,我帮你再引过来就是了,你先去树上等着,回头若是再跑了,那就别怪我了。”
说罢,一个转身,消失在了雪地了。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
山坡上,一只黑毛野猪的四只蹄子,被牛皮绳子死死绑住,胸口还躺着一些血水。
一支箭直插心脏,一击致命。
羽翎神君得意的笑了笑,手向上轻轻一抬,唤出一壶新的美酿置于掌心,他灌了一口,看着弓着背,拖行野猪的小毛,盈盈笑道:“需不需要帮忙啊?你这么慢,到家估计都天黑了。”
小毛回头瞟了他一眼,羽翎神君仙气飘飘的,像个游山玩水的公子一般,唇瓣还挂着未干的酒滴。
“你若是真想帮忙,早就动手了,还等别人来求你。”
“哈哈哈,那你自己慢慢拖吧。”说完,起身飞走了。
小毛咬咬牙,将牛筋绳牢牢缠在手臂上,使出全身力气拉扯着猎物,一步步向山下行去。
………
树婆跪在二郎庙的泥塑前,虔诚的拜了拜,不知何时已有人站在她的一侧,树婆并未吃惊,淡定的扶着供桌缓缓起身,向那人行礼。
“天君是否已经应许我离开啦?”树婆声音有些沙哑,她满心期待着。
“天君让我传话给您,您可以走了。”
“太好了,我等的太久了,谢谢您羽翎神君。”
羽翎神君颔首道:“前辈不必谢我,二郎神神陨沙场千年,天君一直记得。”
树婆转身出门,羽翎神君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前辈,跟你住在一起的那个……”
树婆未等他开口:“宇宙大荒,万神皆有劫数,善恶都在一念之间,老身我看破却不能说破,神君请回吧。”
羽翎神君一脸迷惑,不过看样子想必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说的果然没错,回到村里果然是晚上了。
小毛满身大汗,气呼呼的将死猪一把扔进了院子,阿柔在屋里嘟嘟囔囔出来,掀开门帘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整天去哪了?也不说一声,这个野猪……哪里来的?”
小毛一脸得意,骄傲的哼着小调,打水洗手洗脸去了。阿柔伸出脚尖碰了碰野猪,见已经死透了,舒了口气。
有这么大只野猪,吃到过年都没问题了,阿柔烧起一锅滚烫的热水,准备烫毛去皮,隔着热气见小毛在不停的打磨手中的弓箭。
阿柔忍不住感叹:几年的光景,小毛个子都比她高点了,越来越像个大人了。
“小毛,你来一下。”树婆撑着拐杖,敲了敲木门。
“阿婆你怎么了?”小毛跟着上去,贴着树婆坐着,隐隐感觉今日的树婆有些不太一样。
“我是高兴,就要离开这里了,守了这么多年,也算到头了。阿婆想送你个礼物。”
只见树婆从怀里掏出一块宝蓝色的棉手帕,打开帕子,躺着一只翠绿的藤丝,闪着微微的青光。小毛眼睛都看呆了,这是什么宝物,真好看。
“这个小苗儿是我的宝贝,送给你了,找个地方种下去,将来遇见意中人,带他来看看,树婆会保佑你们的。”
小毛接过帕子,皱了皱眉问道:“若是我中意人家,人家不中意我怎么办?”
树婆听后捂嘴笑起来:“树婆可不是月老,这事儿还真帮不了你,不过若是你俩心意相通,阿婆一定会保佑你们。”
“阿婆,你要去哪啊?”
“去那个故事里。”
顿了顿,树婆拉过小毛,深情略带一丝严肃说:“孩子你记着,将来你的路注定满是坎坷,可无论如何,都不可再重蹈覆辙。我不知道你这副样子还能维持多久,我希望是越久越好,还有……远离天庭的人。”
小毛眼神中透着震惊与不解,低头望着青光闪闪的藤丝,小心翼翼的将它包好,放在上衣兜里。
“您放心,我全都记下了。”
她俯下身子紧紧抱住树婆,止不住的泪水一股一股的,顺着脸颊滑溜下来,她感到怀里的老人似乎在渐渐的变得僵硬,她摸了摸树婆的手,已经没有一丝温热了。
阿柔端着热汤进了里屋,看到炕上的一幕,汤碗打碎在地。
“树婆!!”
树婆死在了这个冬夜。
村里人帮着,在二郎庙的对面的山坡上,找了一块风水宝地安葬了树婆。阿柔在坟前哭了很久很久,她一直想有个温暖的家,可是命运总是像在和她作对。
众人散去,只剩下小毛一人坐在树婆的坟边,她轻轻摸了摸那块石碑,叹道:“您以前总跟我讲那对儿神仙夫妻的故事,但从来不解释那女仙为何弃了仙骨,您说要回到那故事里去……为什么要回去呢?难道这个世间没有其他更值得珍惜的了吗?”
小毛从怀里掏出那块宝蓝色的棉手帕,轻轻打开,幽幽青光甚是美丽,她四周观察了一下,在树婆坟地后面不远地方,徒手抛了深坑,连同那块棉布手帕一起埋了进去。
“小堕仙,你在干什么?”
声音是从树上传来的,小毛抬头寻去未见半个人影。
“羽翎神君,您能不能不要神出鬼没的!”
一个闪现,小毛只觉得眼前被刺眼的白光闪了一下,白袍神君现了真身。
羽翎神君低头盯了一会儿那手帕,走近小毛身前,俯下身子问道:“这是给意中人的?”
小毛瞬间面红耳赤,结结巴巴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她从没这么近看过任何一个男人,更别说天上的神仙,肤若凝脂,粉面朱唇。
见小毛一脸羞涩,羽翎神君背过身讪讪笑道:“这幅皮囊打算再披多久?我好想看看你的真身。”
“什么真身假身的,我本就是个凡人!”
“哦?”羽翎神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团白光冲刺而来,手掌掐住小毛将其抵在树干上,他歪着头靠近小毛的耳畔,轻声道:“凡人是根本接不住,那根情丝藤的,会烧烂你的双手。树婆为什么不给阿柔,只给你?别再装蒜了。”声音冰冷极了,他吐出来的每一口气,都让小毛打寒战。
“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正说着,小毛突然浑身一震抽搐,栽倒在地,大颗大颗的汗滴凝在额上。
“不好,又来了。”小毛乞求的目光看向羽翎神君,她知道那股超强的灵力又在蓄势待发,冲撞她浑身的经脉。
羽翎神君顺着小毛手指的方向——
云中悬挂着,半颗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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