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 卷三十一 岛虏僭主列传98（1 / 1）
昔文命衰竟，海内纠纷，宫氏兴鲁而驱除，龙英开齐而创间。梁逢兹际，削平寰宇，同朔海内，混壹车书，虽威德不及前景，而论统亦为圣代。然其符运非隆，仁惠未化，凡有天下，不足一蔀（注：一蔀者，七十六年），率土喧哗，中夏摇荡。于是侯多氏因之而勃兴，遂推锋南迈，沦陷洛都，其梁祚遂尽焉！而其遗息余脉，犹思负隅以僭号；残宗孽种，尚企据险而苟延。故叶麒乃假其父祖之基业，立其伪廷于吴会，如刘沧之在建邺，拟龙浑之遁浿列。其后嗣群贼，继暴虐于江表；接位诸凶，踵盗戾乎南国，或外扰皇朝，守还都之空梦；或内役黎民，填难厌之欲婪。前后为寇百年，其罪亦深焉，而祸亦大焉！故今略录其恶，以为《岛虏僭主列传》，期示伐其孽云。（注：此传所录，多巷尾坊语，或诬词谣言，读之者其慎而辨之！）
僭主叶麒，自言梁齐孝元王叶绅曾孙。绅之取妃，妃尝先与人通，遂孕麒祖叶桐，深惮情泄，遂阴欲堕桐，夜梦有天巫受其囊，谓曰：“及晤发之。”妃遂惊晤，手中竟有一囊，发之，有布书曰：“无忧，可留此种。”妃遂留桐。比其有孕迹渐著，叶绅大喜，将寻名医探其脉，妃惧医探其脉而知日月，遂再虑堕桐，而更夜梦天巫受其囊，谓曰：“及晤发之。”妃惊晤，手中又有一囊，发之，布书曰：“无惧，且留此种。”妃遂泰然，而医探其脉，谓始孕日月，乃在入齐府之后。洎乎妃自料至月将娠，恐时早而见疑，欲百方以延桐之生，夜又梦遇昔日天巫，又受其囊，谓曰：“及晤发之。”妃惊晤，手中又有一囊，发之，布书曰：“无惮，且留此种。”妃以前皆如料，遂泰然，而桐果晚生，月日竟合，叶绅大喜，即日告于梁太祖，数年而册桐为齐世子。
后梁世宗与凤翔主相攻讨，兵马漫关山，竟不能别胜负。先是，叶绅本镇江东，时奔梁太宗之丧，遂为凤翔主所留于长安。凤翔主既与梁世宗数战不能克，遂欲引吴越士卒而击其背于淮济之间，乃使叶绅还建邺以调东南师旅，而留叶桐以为质。初，后文之时，东南所在，顾、张为大；吴越之区，陆、朱号强，称曰“四姓”，文末蓝宪据其地，其势便渐著，洎乎梁太祖取江表，四姓多以宗族迎降，梁或以守令寄之，于是专横所在，虽叶绅镇江东，亦优容尊礼与期谐。至是，叶绅奔还江东，将举东南兵马以应凤翔，四姓谓凤翔会败，遂皆持众不允，竟逼绅从梁世宗以讨凤翔，外宣以忠纯为名。凤翔闻之大怒，遂斩叶桐于长安。
绅薨，四姓宗豪并立其孙。初，绅欲传其位于次子，而四姓惮嗣王年壮则难制，遂胁绅立叶桐子叶昶为世孙而嗣爵，奉表洛阳，请以叶昶继叶绅镇江东。时梁世宗与代、夏斗于漳河，共秦、同争诸泾渭，北宇多事，非暇播威而制海内，遂从四姓之请，犹以叶昶镇江东。属梁世宗、愍帝之间，洛阳环敌，中原多战，天子每遣使调师旅于建邺，而叶昶欲自王吴越，遂皆辞以山越扰乱，虽遣士卒，不过羸兵千余而已，梁愍帝怅然叹曰：“朕与齐王宗室之亲，才速若是羸旅，况四海效忠，但各赖其纯德于方寸，非如齐王之手足同脉，其勤王之志，焉能著邪？噫，祖宗之业岂可守乎！”江夏太守赵章将率众北赴洛阳以勤王，叶昶恶之，诬其谋反，统数郡兵马破而斩之，时人传语曰：“北上勤王诬谋反，东南拥兵岂忠心？”又潜备天子舆服、仪仗，施诸建邺，路人皆知，其害忠而谋逆若是焉。
桐薨，其子叶麒嗣其位（注：麒，梁中宗），犹拥兵自守于东南。时四姓势盛，东南大小诸事，麒咸与共决，尊而礼之，虽有过而不敢问。于是四姓门人，多圈控山川，兼并田亩，仰吏以欺民，用暴而图利，江表所在，为之荼毒。后西代陷洛阳，梁愍帝崩，叶麒闻而欣然，阳为之北哭，潜讽其群臣劝其称王，于是僭称“梁王”于建邺，封受诸伪官爵，俄而又僭称天子，改明年伪元为“弘光”。是岁，西代统弘元年（注：梁愍帝昇安十六年）。
叶麒既僭称帝号，数遣将北盗淮济、河南，太祖每以锐旅逆击摧之，前后累战，积斩数万。先是，南海太守杜鸿为梁南溟强豪，又为所在太守，遂横行于岭表。洎乎叶麒僭号，鸿自以有威望于南越，遂求总制岭表，叶麒不许，鸿怒，于是以兵击叶麒，叶麒接讨数月，始平其乱。
太祖受禅，叶麒深惮天威，遂命其将周纯统众北寇，太祖与相持于淮济之间，其事备《太祖本纪》。时周纯统兵马在外，斗战数捷，威播而功著，而纯之御下，待兵如子，颇得众心，于是其将校士卒，皆惟统命是从，叶麒闻之，深忌其盛。而纯所将多侨流，素为四姓所嫌，于是叶麒乃与其重臣同谋，因隙召纯，使还建邺，将害诸宫中。
初，或语麒以厥祖之薨（注：叶桐也），祸萌四姓，麒乃憾之，又以四姓权势亦极，危倾人主，乃欲因害纯之际，并图四姓。叶麒于是与其后将军乔穆、司农宋隐等近臣相计，欲以兵捕四姓宗主而斩之，事竟泄，为四姓之率顾饶、陆琪之属所知，乃先发为变，带甲入宫，尽诛与麒同谋者，禁麒于深宫焉。俄而纯还建邺，四姓杀之。
叶麒虽为四姓所禁，而数与其宦侍相谋，欲夺权于顾、陆，四姓知其情，遂鸩之，拥陆氏女所生子叶珣为僭主，奉陆氏为伪太后。是岁，明武太统元年。叶珣稍长，亦患四姓，欲翦之于京师，为陆卫、顾总、张柏、朱广等所知，于是见害而卒，其伪太后陆氏亦为顾总所杀。初，伪太后陆氏为陆卫姊，卫不肯害之，而顾总劝之曰：“岂惜一姊而废全宗？”竟逼卫而杀陆氏，其四姓诸臣狠戾皆如是。
珣卒，四姓拥其子叶铎嗣僭（注：梁殇帝），奉朱氏女为太后。是岁，太宗明和九年。四姓虽拥叶铎，而锁诸宫中而已，其东南诸事，咸决诸顾、陆之堂；吴越之金财，悉归于朱、张之府。而其人皆贪婪无厌，敲剥百姓，豪夺民产，巧取人业，所在放威，横行霸道，江表黎庶，无不怨怒。故洎乎太宗命周亭南征，亭所部秋毫无犯，百姓悦而踵迎，咸乐从王师，相率以搜诛四姓矣。
时周亭虽陷建邺，而伪岭南督统晋会（注：梁江表之时无岭南道督统，晋会为南道总辖制，非督统，此虢臣以温官代言）奉麒子叶锵于岭南（注：梁宣宗），北犯王师，周亭数与战摧之。而属太宗折戟于燕辽，周亭遂率众班师以北赴，叶锵乃窃居建邺而僭号。
叶锵既僭号，晋会以有大功而辅政。锵阴险而狡黠，以会功高，惮其危己，遂潜思图之。洎乎会卒，锵遂发难，尽诛其族，无论男女而佥捕，不别长少而悉坑，时人皆冤晋氏。初，锵取会女，与有子女，洎乎锵杀晋会，惟留会女与其子女。而会女与其子女深怨叶锵之诛晋氏，遂欲因锵疾而谋变，锵预知之，捕会女与其子女诸孙，并辕之于市，丹阳士民观此，皆为之寒栗，相与耳语曰：“噫！焉有父祖待子孙如是？”
锵性暴虐，其近宦有纤失微过，皆以鞭挞面，甚者至于枉戮之人，岁有数百。又好易服行于民间，人不知其情，敢有与相忤者，皆夷门于事后，于是吴越百姓，咸私画锵象以相传，惮一旦不识其面，将至非命。又置大棒于朝堂，群臣、百官，敢有谏言者，当堂加仗，乃有铺尸者矣。其凶残之迹，犹有甚于此而臣不忍叙者也。
锵季年好声色而爱犬马，厌苦案牍，遂传其伪位于其子叶莯（注：梁和帝），自号“太上皇”。是岁，穆帝隆正元年。而叶莯既嗣僭，亦恶勤嫌劳如其父，数年之间，朝会屈指可数，叶锵忧其难承大任，遂欲易之。叶莯知而惊愕，夜中带甲逼锵宫，锵闻声怵惕而卒。莯隐其事而发丧，然其动静犹泄于坊间，道路相传，丹阳咸知，莯惧，数发诏欲蔽其实，而竟不能遏沮人言。是岁，隆正五年。
叶莯既如其父，遂纵情于声色，而犹好人妇。百官希其意，多献其妻妾，留宫中数日，洎乎其还，父子咸进班品，时人谓“献迁”。莯卒，其子叶煦嗣僭（注：梁康帝）。是岁，隆正九年。煦性愚钝，政事并滞，朝堂扰乱。煦伪后曰刘氏，子早没；又有伪昭仪曰马氏，马氏有一子曰叶均。均形容飒丽，须发俊整，刘氏遂与私通数年，为之宣美于叶煦，叶煦遂将传其位于叶均，而竟未定其伪东宫。洎乎叶煦暴卒，刘氏将害叶煦孽子叶殷而立叶均。殷时统禁军，闻刘氏、叶均谋害己，遂即统众入宫，杀刘氏、叶均而嗣僭（注：梁睿帝）。是岁，平帝咸靖四年。
初，叶殷貌寝而声劣，叶莯遂爱叶均而嫌叶殷。洎乎叶殷嗣僭，遂命其史臣篡改《起居》，更造《实录》，谓叶莯本欲传位于己，以刘氏贼间其中，故己不得立；又谓叶莯暴卒，而刘氏矫令，欲与叶均害己，己遂不得已而兴兵焉。叶殷卒，其子叶彬嗣僭（注：梁威帝）。是岁，世宗肃定元年。叶彬之时，庞蜀内乱，彬遣其将叶骜间之，寇夺华阳。
先是，彬宠其佞臣沈晃，而晃与彬太子叶宿有隙。洎乎彬卒，叶宿嗣僭（注：梁哀帝），晃遂害之。伪西道都督叶霖之先（注：梁江表无西道都督，此如上言岭南道督统），世代统守黔楚，拥兵数郡，威震一方，虽名奉建邺，而实等割据，常怀顺流以谋建邺之志。至是，霖闻沈晃弑主，大喜，遂妄谓叶宿尝有密令，使率众讨沈晃，于是起舟骑于江陵，推锋东进，斩沈晃而僭帝号。是岁，烈帝隆统五年。时博希达、雷塔胡折等群贼踵凶，流毒海内，叶霖乘之，污盗河南，又觊觎关中，为虢王所摧逐。
评曰：或问于臣曰：“尔来百年以降，天下谁为正统？”臣对曰：“梁愍帝以后，西代为驱除；西代以后，大温为间代；大温以后，本朝为圣代，此统绪明焉，梁、代、温、虢，相替而正，何足问邪？”问曰：“叶麒为梁太祖之后，继号梁名于建邺，其不正统邪？”臣对曰：“叶麒祖父，俱非齐孝元王绅子孙，何言其梁太祖之后邪？且夫文末刘沧，其不文世祖后乎？其不继号文名于建邺乎？然焉能以此而视刘沧、蓝宪为正统邪？”问曰：“刘沧、蓝氏，相延不过半百。而叶麒及其子孙，有江表百年，其仍僭伪邪？”臣对曰：“正伪焉能以时岁论邪？龙浑东遁而后，其子孙僭替亦百年，其能以龙浑为正统邪？”问曰：“叶麒子孙，竟未灭于温，其若非得统，如何若是？”臣对曰：“若如足下言，龙浑子孙，竟未灭于梁，其龙浑得统邪？”其人遂服而不问，以是知天命之正统，非叶麒之属可干矣！且夫正统之攸归，系于仁德，非在血脉。观夫诸僭主之暴虐，列伪臣之凶险，焉有仁德可论乎？故正统之不在此岛虏者，可以知也！（注：正统，有德者居之，其虢臣论驱除、言间代、推圣朝、说天命者，皆虚妄之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