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尽释前嫌(三、四)59(2 / 2)

柳永笑道:“丞相尽管讲不妨,在下还能承受,早已不是那点火就着的年龄了。”

晏殊叹道:“是啊,以往我们年轻,所以火气大。如今年老了,诸事也要反思反思了。当今这个社会是如此的喧嚣浮躁,奢靡享乐成风,你难道不该为此承担些责任吗?”

柳永诧异地问:“我一个小小的中层官吏,不像你们能在朝堂上制定大政,一言九鼎,我能担什么责?”

晏殊道:“为什么人们经常责备你‘骫骳从俗’,拿这个来说事?你也不否认这点,甚至还有点儿以此为荣?这说明你填词有时确是在迎合市民心态,自然你的一些作品必然流于媚俗,你能不承认这个吗?为此你遭人垢病甚至人身攻击,就你自身而言,还怨得别人吗?这个社会如此喧嚣浮躁,当然是国家政治层面上的问题,但你的词曲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摇旗呐喊的作用。非是老夫责怪于你,朝野正统之士大多都在攻讦你,容不得你,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你的词作确实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但你的词确实走向两个极端,好的如《雨霖铃》,这么多年了,仍然久唱不衰。可也有的的确低俗、庸俗甚至不忍卒听。当然有些词是有人假你而作,这个我心里清楚。但若不是你领先在前,别人又哪里学得了?终究到底,你难逃干系!”

晏殊摘下一片花叶,无意识地折叠着,又道:“国家喜欢这样的歌舞升平景象,哪个皇上不希望自己的天下太平、平静祥和?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故此如今称为太平盛世也就不奇怪了。柳兄不要怪我说话不好听,你的词流传这么远,这么久,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不也是得益于这样的繁盛景象吗?”

柳永默然,本来还在为这表面繁华担心的他,结果他自身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还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埋怨这埋怨那?

对这样的指责,他只能闭上嘴巴无话可说。柳永听晏殊这样说,不禁心中苦笑,你一个宰相不知反省自己,反倒指责我一个下层官吏,殊不可笑?不过,他此时可不想与晏殊辩论这个,也不想破坏刚刚升起的融洽气氛。

担心柳永承受不了,晏殊把话打住,再开口时语气中已加入了开导的成份,“话说到此,又回到前面的话题,人生的痛苦不管是属于哪种,到了此时都要往开了想,该放手时须放手。你这一生既因词而出名,不管这名声是好是坏,是美名还是骂名,总之是自己挣下的,你就要承担由此引起的后果。事到如今,你又有何必要怨天尤人,抱怨上天不公呢?得罪得罪!”晏殊也不欲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柳永一时不及往深里想,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晏殊。

晏殊也看着柳永,缓缓垂下头,叹息道:“唉——言重了,咱们换个话题吧。老夫几天前填了首小词,调寄《玉楼春》,最后两句是:‘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可叹流水无情,逝者如斯,你我也都老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意犹未尽又吟道:“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柳永道:“您的这首《蝶恋花》早已传遍都下,下官也能吟唱。今日闲谈,想来勾起相爷诸多往事,相爷未免太过感伤了,有道是:宦情太浓,归时过不得;生趣太浓,死时过不得。青山得去且归去,官职有来还自来。”

晏殊也回过神来道:“你这话说得极有道理,不过嘛,说是这般说,做又归做。相逢尽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啊。我再补一句,也算是我的养生心得或养生格言吧:留七分正经以度日,留三分痴呆以防死。”

柳永接着晏殊话题:“是啊,人人都是这样说,可是谁能像陶渊明那样‘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呢,陶公那是寄心于远,虽处人境,即使车马从门前经过也不会受到打扰。若是心存芥蒂,哪怕你住在山坡下,偶遇车马,往往也会惊猜半日。”

听这二人对话,简直像是谈禅,若是法明和尚在,那就更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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