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梁书》卷38，中宗昭帝五，永兴四年至六年41（1 / 1）

（注：永兴）四年正月，遣使巡行天下，劝课农桑，且遣中人携财货至前线，犒劳士卒。是月，周世臣数击罗台图哈，图哈不利，退至胡陵（注曰：属鲁郡）。三月，宁洪破奴木塔于下邑，斩虏万余，奴木塔众溃而西跳，保守虞县。四月，周世臣数总兵马以击胡陵，罗台图哈整兵逆击，世臣稍不利，遂对持于胡陵南。五月，宁洪与曾泉犄角而进，以夹栗县，大破索禽措，措弃栗西走，保睢阳。六月，周世臣破罗台图哈，图哈西退，保昌邑。初，周世臣与罗台图哈对持于彭、鲁，形势未分，至是周世臣频摧图哈，于是齐鲁所在士民莫不延颈以企王师，揭竿而起者以万计，诸县令丞或以城来献。

七月，周世臣使其部将张存率众略地收降于海西，存遂率众宾海而北，先光琅琊，又入胶东。是月，北平太守叔孙彦病卒。彦临终，召其子耿峤入，强起而谓之曰：“乃祖、乃伯、乃母，莫不为当世英雄、杰雌（注曰：英雄盖谓耿荣、耿封，杰雌盖谓耿栴），汝既为耿氏血胤，切宜持纯自奋，勉力勤努，远图效忠诚于天子，近思踵威烈于先人。”语未毕而气力先尽，遂以手捶牀而卒。后中宗闻彦卒于建邺，为之辍朝哀悼，谥曰“刚侯”。

呜呼，古人云：“不司而责/益尚。”（注曰：语出《苍皇诫子书》。此句诘屈聱牙，古来以为难解。文朝罗朋《苍皇诫子书注》以为，此句当点断于“司”、“而”之间，司者，主典其事；尚者，大也；苍皇之诫子，每以王者治道为要，故此句盖省其主辞“王者”，谓“王者不司，而责益贵”，乃苍皇诫其子孙，言王者虽不主典诸务，然总而统之，其责为大也。赵朝李浑《苍皇诫子书注》以为，此句当点断于“责”、“益”之间，司者，主职也，此谓为其所职；尚者，高也，贵也；此句乃苍皇诫其子孙，若职非其所主，而犹以为己责，则为贵也。后文黄福《苍皇诫子书会注》以为，此句当点断于“责”、“益”之间，司者，典其事，此谓能典其事而得之；责者，谴过也；此句乃苍皇诫其子孙，若有不能典其事者，则当谴其过，则更为上也；后文尚博《经典自解》以为，此句当点断于“司”、“而”之间，司者，克典其事；而者，尔也，汝也；尚者，大也；此乃苍皇诫其子孙，若不能典其事而理之，则汝之责更大也。《梁书》在此从黄说）信矣！何也？若夫事本宜由其而司，彼能司典而理之，固为其责，虽宜高称，非足泰贵；而事若本非在其职内，彼能司典而理之，既非其责，而能任之，谅足深嘉！叔孙彦爵非平谷（注曰：耿氏世封平谷侯），守不渔阳（注曰：耿氏为北平太守），其统三郡以对胡虏，总一隅而抗群狼，本非其当司，而彦上思抛颅撒血以报国恩，下念穷心竭力以继耿氏，抚幼嗣而率危郡，奋战燕碣，西伐东御，其心其志，焉不尚邪！？

八月，司空刘庄病薨，以奉常薛健为司空。是月，罗台图哈留其部将索禽余守鲁郡，躬率兵马东进，以保齐鲁。而张存率众推锋传檄，所到光伏，于是琅琊、胶东皆入舆图，存进斗于齐郡，罗台图哈持之。九月，周世臣击索禽余，破之，余遁走，周世臣徇鲁郡。罗台图哈疾分命索禽余、多剌耳守东郡、济北，坚壁清野，固垒深沟，勒令不许出战。十月，河南大雪。是冬，河南淮北大寒，故王师与虏兵皆敛众休战而对峙，以俟来春。

五年正月，周世臣请粮秣兵卒于建邺，中宗即以江表谷甲资之。是月，罗台图哈以周世臣难抗，使多剌耳赴齐郡以持张存，躬率众守济北。二月，宁洪与曾泉并力取睢阳，又尽降梁郡诸县。三月，伪秦主旁铁布努总大众十余万，出函谷，击伪温陕县。伪河南尹罗台组噶距战，不能抗，陕遂陷于伪秦，组噶退保渑池，请救于罗台图哈，伪温都畿骚乱，伪廷公卿惶恐。图哈闻伪秦大兵来犯，疾留其伪前将军由亨统步卒甲士于济北，以距周世臣，自率精骑铠马西还洛阳。四月，图哈既还洛阳，先安抚人心，示伪群臣以从容，且规布防备之画，分置诸将于各郡，派遣既定，图哈始入宫，见其伪后索奈氏，泣涕而径扑入索奈氏怀中，呜咽曰：“今周纯东逼，王师频闻折戟；勃丹西蹙，京师见甲寡弱，事情急危，形势焦焚，我盖亦无计可施，方才朝对公卿，强作镇静，实则窃以当下所料，洛阳惧将不守，以今观之，恐莫若弃陈、郑而北走，还保河朔，犹不失为侯多图发。”索奈氏抚其首曰：“陛下天赋英武，神赐雄略，数岁之间，廓清山东，此天下所知，谁人不闻！今必能逢凶化吉，狂澜力挽。想陛下甫斩河雍之际（注曰：河雍，言河雍侯侯多其仓），勃觉黎假齐鲁而来犯，遗梁倾江表以北寇，河北摇动，政令不行，陛下以数郡之兵马，次第摧破，从容取之，何况今日山东皆为陛下鞍鞭，何惧东西二寇！”罗台图哈抬首怅然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周纯骁勇，非我所能当，我与其相争，未及三稔，丧师失地，齐、鲁、梁、沛，皆不能固守，今西秦又以大众来寇，陈、郑、许、韩，料亦将指日（注曰：谓将指日沦陷），若退保河北，距河以为阻，或能当之不？”索奈氏乃扶图哈使立，自整胡服，稽首跪拜，曰：“两军相持，先退者必丧胆而泄气，至是若弃河南而北保，兵溃拟山倒，再欲整齐师旅，以期相抗，焉为易事？且河北貘奚为众，本以畏陛下神威而服，虽其部落为陛下所散，然亦往往屯结陇聚，今若顿弃河南，还守河北，此辈观陛下惮惧，如何能不思逆计？洎乎彼时，妾私料河北亦不足固也。今索禽余、由亨、奴木塔、索禽措等诸将奋勇力于东道，周纯虽悍，料朝夕之间，不能跨我强兵；而三郎总河东铁骑千群（注曰：三郎者，言罗台步切），张苏统河北精锐数万，阵于河左，戟胄相连，陛下麾之以进，料以勃丹螳螂，焉能当我轩辕？妾请以性命为保，冀陛下能忍一时之难，坚守奋击，以廓天下！”言毕，又拔图哈佩剑而出，以刃划臂，流血指天以誓，图哈愕然，疾持起之，揩泪壮然曰：“有卿此言，何惧顽寇！苦卿待我于宫中，若捷则庆同生，脱败则期共死！”遂率伪禁旅西上，趣渑池。

是月，罗台图哈既至渑池，将兵马以对之，固垒坚壁，阳将待会其河东、河北伪卒，旁铁布努遂亦固垒以持之，而图哈遂潜使其伪河东督统罗台步切率精骑数千，将自夏阳西渡。又是月，王师击伪温东道诸将，温将皆固守避战。五月，步切渡河而西，时夏雨正盛，河水渐涨，伪秦缘河诸戍不意伪温能西渡，而步切拣选精骑，乘夜草建浮桥，飞渡而西，于是伪秦守卒皆不备，而步切以死地激其胡骑，故温兵莫不奋踊，用一鼓而破秦兵，取夏阳。步切又踵领其兵马，南向推锋，缘河逼临晋，罗台图哈又命伪温兵自封陵犄角而前，夹逼临晋。旁铁布努闻之，惊惧，率众烧营而西，罗台图哈遂劝率其将帅士卒，鼓噪统众以追击，大破之。伪河北督统张苏又率众克陕城而截伪秦，遂与图哈前后同进，斩首数万，布努从数十骑狼狈西遁，余众悉就地降于伪温。时伪秦士卒摧溃崩逃，甲仗堆叠，如丘似岭；髓血奔涌，拟河若江。罗台图哈逐北，至函谷，或请推锋而西，图哈不之曰：“旁铁布努弱虏羸寇而已，朕欲禽之，轻乎碾蚁，然今大敌在东，不宜耗资力于关中。”遂还，且命罗台步切撤临晋围，筑城垒于夏阳。六月，罗台图哈赴东郡，以抗周世臣。

八月，豫章民到尼反，为郡县所讨平。九月，周世臣分命其将苏录率众光汝南。十月，汝南全境光复。十一月，诏免淮北郡县今年租赋税。

六年正月，中宗遣使巡行天下，考绩郡县，黜陟守宰。二月，周世臣破罗台图哈于东郡，而图哈固守，王师不能推进。四月，周世臣遣使请粮粟兵卒于建邺，且请检括户口于江表，以实朝廷编户，并建计清查东南诸郡田亩资产，税其富门，用共军戎。中宗既欲以世臣廓清北地，且亦以此亦有助于国用，遂是之，以司农宋隐领检括清查大使，督统诸郡查实户口田资。先是，江表诸郡大姓若朱、张、陆、顾之属，皆为其所在豪强，田亩连野，宅墅接栋，封山湖以为私苑，圈沃野以为庄园，且荫蔽户口，藏匿版籍，乃有万口一家，拟若郡县，其又兼利工商，流贾江表，富倾东南，裕盖吴会。孝元、文成二王之时，以其强盛，不欲与之相争，莫不优柔以容之，故其势日盛，至是，中宗始欲取利于诸家，于是诸家皆怀不悦。左丞相顾饶、右丞相朱复携诸公卿上疏，以检括清查乃争利于民，请罢而止之，中宗遂有所动摇。宋隐闻之，潜赴内宫，固谏于中宗，陈其利害，中宗遂然之，于是留顾、朱之疏而不报。六月，罗台图哈犯周世臣，不能克而退。

是夏并秋，宋隐与有司僚吏巡行江表，尽检括诸家荫户，得百万口，又悉清知其田亩宅宇之规模，查得其贾财贩利之盈裕，条列详录，以陈天子，中宗览之大说，将以此课租征税。八月二十六日，中宗敕宋隐携其僚吏入内宫面奏有司事宜，左丞相顾饶、右丞相朱复、司徒张纽、丹阳尹陆琪等公卿遂定计，饶、复请于东丞相府觐见中宗，称有密急之事，中宗遂移驾东府，而命宋隐自宫门出，陆琪遂与卫尉朱吉相谋，俟隐与其僚吏才出宫南门，即率众扑而杀隐，尽斩其从。朱吉率卫尉中军，持隐首，赴东府，妄诬宋隐谋反，称已诛之，中宗愕然，惊惧而视顾饶、朱复，又见朱吉所从其亲羽卫尉士卒，皆拔剑注弓，遂悚然问饶、复曰：“有其事不？”饶、复对曰：“所言密急者，正宋隐谋反事。”中宗默然良久，始曰：“朕素知隐之奸，欲俟后除之，不意今日先发。”朱吉遂挟中宗还宫，以手诏黜郎中令谢允，以卫尉西丞顾焕为郎中令，制诸宫门。而司徒张纽则以司徒召诸公卿文武皆会朝堂，使陆琪伏兵马待之，群臣尽入，纽遂以宋隐谋反事宣之，于是公卿文武莫不哗然，诸非四家者，颇有所异。陆琪遂率丹阳兵马，露刃而上殿，以隐僚吏之首示群臣，于是群臣大震，皆莫敢言声，陆琪遂夺前将军刘柏、右将军乔穆、后将军管纤兵符，悉以受四家子弟，于是内外并为四家所制。顾饶、朱复伪造宋隐谋反诸事，布告海内。

九月，周世臣数破罗台图哈。是月，陆琪使其子弟伪率兵马，突进于建邺，声称宋隐之与，又命人伪造羊综来寇之闻。顾饶、朱复遂使中宗以京师草扰为名，拜周世臣为征西大将军，敕周世臣还总大政以镇定，使宁洪统前线兵事。世臣欲还，张存奔驰至于鲁郡行营，与牛获、裘涛等谏曰：“宋隐谋反之事，先无所迹闻，今顿发其事，颇有所疑，将军兹还，恐有变矣。”世臣曰：“君命不可不受，且宁将军与卿等统兵马在此，我不必忧。”遂驰驿还建邺。世臣既至建邺，顾饶使中宗敕引之入禁内，发伏捕而害之，又尽屠其阖家男女老幼，世臣妻妾二人，并其二子四女，尽罹难，惟其少子周亭从其舅张存于齐鲁，得免此难。是日未冬，而建邺大雪，士民以为奇异。世臣既还，顾饶、朱复遂潜命陆琪率兵马北上，以赴河南，且命人通宁洪。

初，宁洪与周世臣并为侨徙部帅，本相钦重，既而周世臣数建大功，威名爵禄日益，在洪之上，而洪反为其所辖，遂阴有怨言。洪弟灌尝从世臣，醉酒至于败军，世臣怒而将戮之，裘涛谏曰：“彼洪太守弟，当有所宽宥。”世臣勃然曰：“兵法皆贵以严治军，今若废之，日后令禁何以行止！”遂斩之，遣人谢于洪。洪阳示以无所介怀，而心甚憾之。至是，顾饶、朱复谋南门之变，遂潜使人说宁洪，约以戕世臣，许事成之后，悉以世臣位相受，使为侨徙独帅，洪遂为其所购。至此洪知顾、朱害世臣，即阳召张存、曾泉、裘涛、牛获、苏录等将会议于梁郡宁洪行营，称将有所部署，泉、涛、获、录皆至，洪遂尽捕而拘锁之，惟张存以为有疑，推辞不赴。陆琪闻之，遂率众北进，且称世臣阴通罗台图哈而谋反，已斩之于京师，传檄河南诸营；宁洪亦尽斩曾泉、裘涛、牛获、苏录等世臣部将，以之宣于侨兵，于是侨兵莫不大震，而世臣诸部悉为宁洪所并。张存时统兵马在齐鲁，闻之惊愕，遂拥其兵马，保于琅琊、胶东，且护周亭。是月，罗台图哈初闻周世臣还，大喜，遂率众尽锐南寇，于是败牛获，陷鲁郡。

十月，诏以周世臣谋反伏诛事宣于海内，天下大惊。罗台图哈闻之，愤然语左右曰：“叶麒小儿谓周世臣通朕，朕乃不知！周世臣天下英雄，忠勇盖世，竟以此含冤而死！”遂传檄远近，揭顾饶、朱复之诬，为世臣昭雪。于是天下士民皆明其事，无不以之为旷古奇冤。先是，世臣军旅所到，秋毫不犯，赈济贫弱，审断不公，故特为士民所敬爱，至是河淮之间百姓闻世臣冤死，皆自发缟素，白衣相属。而世臣所部侨兵既皆忧惶惊愕，罗台图哈复传檄招之，于是北奔胡虏者以千万计。图哈闻张存保周亭于琅琊，遂亦遣使说之，慷慨以陈大义，存遂仰天长叹，卒以琅琊、胶东附贼。

呜呼，恨矣！恨矣！周世臣秉持忠纯，遭逢衰乱，奋其骁勇，运其智略，冲锋矢石之间，搏斗霜刃之际。推锋跨淮，草偃前路；铠马北首，披靡河南，斩强寇而病胡酋，平梁蔡而复齐鲁，使中宗感北地可光，图哈造遁逃之计，一时锋芒，锐不可当。若能假以时日，备以谷甲，方轨而行，县旌以进，料伪温窘厄之势，察㺄虏危困之情，数年之间，其重光山河之景，岂不能望见乎？而顾、朱以私门之利亏，宁洪以妒贤之嫉构，谋奸遘诈，表里豺狼，遂害忠臣而屠良将，使天下为之悲怆，敌主犹感愤慨，而国朝中兴之业，亦见断滞，谅使有志者怒，有义者哀，恨哉！恨哉！

是月，罗台图哈分遣其诸将南寇，宁洪率众抗之，而侨兵皆无斗志，且乏部署，而洪本即非罗台图哈之敌，于是图哈恣睢，寇盗郡县，先陷梁郡，又破彭城，宁洪狼狈南走，退保沛郡。又是月，诏诸郡县租赋税役之数，悉同去岁，且诏蠲今年诸税额三一。十一月，诏废皇后刘氏，改立贵陆氏为皇后，以陆氏子叶珣为太子。是月，罗台图哈与宁洪战于沛北，宁洪以其所部侨流当图哈，虽有所胜，卒不能距之。又是月，罗台图哈分遣其将索禽措入寇汝南，陷数县。十二月，羊综寇黔中，破数县，掳掠而去。是月，罗台图哈数破宁洪，洪遁保东海，虏遂陷沛郡、汝南。至是，周世臣所光诸郡复尽陷于胡。是月，诏改明年元为“常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