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朔与洛阳——河北地区与温王朝关系考述101(2 / 2)

后明和中,太宗以河北诸宗主坞率每报户不实,至于皇朝兵粮不充,乃遣使清查其所在户口田产,于是诸宗群坞,或奉呈版籍,或逐使而叛,所在草扰,郡营罢困。太宗遂命河南、征梁二府兵马,北平河朔诸叛,林奉命率征梁部士卒七千余人,摧诸宗于巨鹿,捣群坞于邯郸,所在立功,遂安河朔,得其户口田产之实。[《温书》卷21《苏木林列传》。]

另一方面,温王朝也采取怀柔政策,允许坞壁继续存在:

初,河北、河东蚤沦没于群胡,其所在诸夏多相率而附豪强,用结为坞壁,屯为堡垒,封守以抗寇,耕植以自足。伪温罗台氏尝以将临河朔,虽破其顽强者数十,然竟不能佥服,于是遂与其相约和,令其输籍纳税,而不散其坞堡,于是河朔诸豪强宗帅,并俯首臣之……而其豪强宗帅,称雄所在百余年,隐蔽户口,输献不足三一,罗台、博布、璺氏力不能穷讨,但优柔容之。[《盛梁纪》卷4,威宗明皇帝隆凰元年正月。]

总之,在怀柔与镇压兼施的政策下,至迟在温太宗明和年间,温王朝统治下河北地区的坞壁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决。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温书》称“遂安河朔,得其户口田产之实”,但《盛梁纪》却说“而其豪强宗帅,称雄所在百余年,隐蔽户口,输献不足三一,罗台、博布、璺氏力不能穷讨,但优柔容之”,尽管《盛梁纪》的成书年代要晚于《温书》,而从西河宋氏、常山崔氏等河北大族长期在地方上具有相当强的势力来看,温王朝对河北地方势力的削弱之效果恐怕未必多么理想,只是限于材料,今只能付之阙如。

三、“佥赖河朔”:温中期从军事功能到经济功能的河北地区

太宗明和年间以后,随着西代旧将势力在河北地区基本一去不复返,而河北地区坞壁问题也基本得到了解决,河北地区在温王朝的整体统治全局中逐渐发挥其重要作用。为进一步明晰温太宗以后的河北地区形势,在此有必要根据《温书》诸《本纪》,梳理自苏木林之后的诸任河北道督统:

苏木林:温肃宗洪宣三年七月——九年四月;

多剌素:温肃宗洪宣九年五月——十八年五月;

汪评:温肃宗洪宣十八年六月——温穆帝隆正九年八月;

刘稳:温穆帝隆正九年九月——温平帝咸靖六年四月;

蒋云:温平帝咸靖六年五月——八年八月;

林于离兹:温平帝咸靖八年八月——温世宗肃定元年二月;

布或泽:温世宗肃定元年三月——温烈帝隆统元年四月;

干塔劲:温烈帝隆统元年五月——五年二月。

针对温王朝在河北地区的统治形势,虢国史臣给出了一个阶段性地描述:

苏木林摧诸宗,捣群坞,殪叛播威,宣命赵魏,间之以多素抗敌逐盗(注:多素,谓多剌素,其事见《索禽多剌列传》),继之以汪评治境安民,前后武文,英杰相踵,遂使河朔升平,为社稷之营府。[《温书》卷21《评曰》。]

以虢国史臣的描述为线索,配合现存材料,我们可以对温王朝在河北地区的统治进行勾勒。如前所述,苏木林统治时期,温王朝在河北地区的主要事件是平定坞壁叛乱。而苏木林之后,在多剌素时期,河北地区在温王朝统治下发挥的主要作用则是对抗东方的龙齐:

述子多剌素嗣位,尚太宗公主,官至河北道督统。时龙齐侏张辽海,数寇河北,素每统将御击,频摧遁之。洎乎肃宗伐辽东,命素总偏师,所到攻城掠地,甚有功劳,诏续其爵二传。[《温书》卷14《多剌耳列传》。]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多剌素时期的河北地区是温王朝的前线战区,这一点其实在苏木林时期之前的拜特倍时期(温太宗明和十三年十一月——温肃宗洪宣三年六月)就已经得到了体现:

明和十三年,以倍为河北道督统。时龙齐频岁以众寇盗渔阳、北平等郡,所在恣睢,倍率将统卒,次第摧逆,前后数以威闻。太宗亲征龙准,准诈败相诱,太宗率众追击,俄而败还,倍以甲士接迎,王师乃不至危厄。[《温书》卷19《拜特倍列传》。]

由此可见,在温王朝兼并龙齐之前,河北地区对于温王朝而言,是处于前线的战区。这一情况随着温王朝兼并龙齐而得到了终止,其主要体现在汪评时期:

先是,赵道与龙齐接壤(注:赵道,谓河北道),故所在往往屯卒练甲,厉兵秣马,每以战将统其诸政。后肃宗灭龙齐,置辽海道督统,河北遂不临边,其间虽或有叛扰,而戎事渐息,肃宗遂思使良牧治之,于是以(汪)评为河北道督统。评之在河北,革除弊政,兴置产业,劝课农桑,督率渔牧,开辟垄亩,浚理沟渠,检勒郡县,惠播黎民。于是十余年间,赵魏隆和;河朔所在,称颂德声,时军政所用,多仰于河北。[《温书》卷21《汪评列传》。]

由上引材料可知,温肃宗罗台木若已经认识到了河北地区形势的变化,人为地将河北地区的“主题”从军事作战(“屯卒练甲,厉兵秣马,每以战将统其诸政”)向休息生产(“思使良牧治之”)调整。在肃宗与汪评的共同努力下,河北地区对于温王朝而言的经济功能日益得到凸显,从“时军政所用,多仰于河北”的记载中能够看出,河北地区的经济功能对于温王朝而言的重要性。这一情况也延续到了刘稳时期:

隆正九年,(刘稳)拜河北道督统。稳虽不喜豪奢之物,然性聪敏机达,善便营利,其在河朔,穷百道以开财源而富民生。或贷其余田闲廪,以济贫弱;或尽其山海地利,以致丰盈,兴产业于所在,率百姓以垦荒,并详理其政,节支省用,于是十余年间,官帑充溢,百姓裕足,远近士民,呼河北为富州;赵魏黎庶,颂良牧于道路。[《温书》卷23《刘稳列传》。]

此时河北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在当时已经相对很高了,成为温王朝财政的重要来源,其经济功能在温王朝的统治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隆正、咸靖之间,伯亦未叛之时,皇朝诸区,并勤剑马:塞下奉北道,河南充征梁,关中、淮海,皆忧南寇;陇右、辽左,各困戎夷。惟河北诸郡,全境无烽火之扰,故所在晏如而升平,百姓安居,四民乐业。加以汪评、刘稳,迭以治术临政,用其诸郡富充,衣食丰裕,诸道兵马,其士卒甲粟多由河北输运,时人谓:“师旅四征,佥赖河朔。”[《温书》卷23《刘稳列传》。]

温王朝长期处于战争状态,这不需多论;长期的战争状态也给温王朝带来了沉重的财政负担和物资需求,[尽管在温王朝的兵户制度下,兵户“衣服饮食,皆由自备”,但随着温王朝兵户的主要生产方式从畜牧转向农耕,其“饮食”实际上难以自备,很多情况下依靠“更倍其价而求之于军营”(《旧梁书》卷55,威帝弘威四年九月),加之非作战人员和非兵户士兵的物资消耗,温王朝的军事战争仍然需要大量的物资供应。]这也不需多论。在这种情况下,温王朝需要稳定的财政来源地和物资供应地,受战争破坏较少的河北地区在此时充当了这一角色,成为了温王朝“师旅四征”所“佥赖”之地。从军事功能向经济功能转变,这是温肃宗罗台木若时期,河北地区发生的巨大变化,也是河北地区与温王朝关系的一个巨大变化。

四、“窘于戎事”:温后期从经济功能到军事功能的河北地区

自汪评时期开始的河北地区以发挥经济功能为主的情况,到蒋云时期发生了改变。随着伯亦氏叛乱而占据两辽,河北地区又更为了直接面对战争的前线战区,其经济发展遭到了严重干扰,经济功能又逐步向军事功能让步:

自蒋云为督统,而伯亦离叛后,河北道遂为伯亦氏所扰,于是窘于戎事,其治泰之景日暗焉。[《温书》卷23《刘稳列传》。]

时伯亦氏据辽海而叛,数寇河北诸郡,林于离兹每率众摧之,常逆走贼寇。然其在河北,万事皆尚干戈为先,治民不以仁德思虑,遂征敛于百姓,聚索乎黔首,河朔胡夏颇苦之。[《温书》卷32《诸寇叛列传·林于离兹》。]

在这种情况下,温王朝的财政重要来源地逐渐从河北地区转移至西域地区:

先是,河北道所在泰然,故隆正、咸靖之间,伯亦离未逆之时,皇朝征敌讨寇,诛盗戡贼,其用兵钱粮,多赖于河北。洎乎咸靖中,伯亦离据辽海而叛,频扰河朔,其遂难以支天下之用。而兹黎治和西域,赋税常余,车马相属,送于京师,其时皇朝征伐,遂多赖之,时人谓曰:“昔赖河北,今仰西域。”[《温书》卷28《西域校尉列传·末铎兹黎》。]

总之,由于伯亦氏的叛乱,导致河北地区的经济生产又受到了军事战争的破坏,在温王朝后期,河北地区对于温王朝的经济功能逐渐让位于军事功能。此后,河北地区成为温王朝与伯亦辽争斗的前线战区,“师旅四征,佥赖河朔”成为了历史,[《温书》卷23《刘稳列传》。]这无疑削弱了温王朝的力量,打击了温王朝的统治。最终,覆灭温王朝的主力——博希达兵户起义军也是从河北起事,最后推翻了温王朝,从这个角度来看,温王朝的衰落与灭亡,可谓与河北地区联系紧密。

结语

综合上述,可以看到,温王朝与河北地区的关系是相当复杂而曲折变化的。在温王朝还未正式建立前,以罗台图哈为首的温王朝创业集团对于河北地区是缺乏有效统治的,对于是否支持罗台图哈及其集团,河北地区的地方势力主要持观望态度,这一情况虽然在罗台图哈彻底击败勃觉黎之后有所改观,但仍未能完全扭转,罗台氏集团的统治仍然未能深入河北地区。但在罗台图哈击败侯多正乎、兼并北夏乌罗氏后,依靠军事力量上的绝对优势,罗台氏集团的统治成功进入了河北地区,温王朝开始在河北地区任命地方长官,进行有效统治。

然而,西代旧将的存在和豪强坞壁的林立,使得温初期温王朝在河北地区的统治力仍然比较有限,这种情况为温王朝上层所知晓,因此,温王朝采取了诸多措施,试图改变这一情况。至迟到温太宗明和年间,温王朝在河北地区的统治已经得到了充分巩固。

随着温王朝在河北地区的统治力逐渐加强,河北地区也在温王朝的统治全局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温肃宗兼并龙齐之前,在拜特倍至多剌素时期,河北地区对于温王朝而言,是对抗龙齐的前线战区,发挥的主要是军事功能。温肃宗时期,龙齐被温王朝消灭,河北地区的前线战区地位发生了变化,河北地区逐渐远离了战争的影响,在此情况下,在温肃宗与相关河北地方长官的推动下,河北地区的主题从军事战争向休息生产转变,河北地区对于温王朝而言发挥的主要功能,也从军事功能向经济功能转变,直到伯亦氏发动叛乱之前,这一情况大体没有发生变化。

温平帝时期,伯亦氏发生叛乱之后,由于重新成为前线战区,河北地区的生产受到了严重影响,其经济功能又逐渐让位于军事功能,“师旅四征,佥赖河朔”成为了历史。[《温书》卷23《刘稳列传》。]尽管仍然有西域地区为温王朝提供着财政来源,但河北地区经济生产的破坏,无疑影响着温王朝的统治,成为导致温王朝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而最终覆灭了温王朝的博希达兵户起义军,也是以河北地区为起事地,因此,可以说温王朝的衰落与灭亡同河北地区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考察相关记载,不得不承认温王朝固然“业起河南”,[《温书》卷21《苏木林列传》。]但温王朝对河北地区的统治与经营,无疑也深刻影响着温王朝的政治局面。从某种程度上看,温王朝对于河北地区的统治情况,可以视为反映温王朝政治局面的“晴雨表”。即使单纯地比较哪一时期更加强盛似乎对于客观的历史研究而言有一定难度,但想必研读温史者大多能够承认温王朝的鼎盛时期在太宗、肃宗时期,穆帝时期已有走向衰落的迹象,平帝时期以后真正走向了衰落。而温王朝在河北地区的统治情况,大体可以与温王朝的兴衰相吻合:当温王朝处于鼎盛时期时,温王朝能够对河北进行有效统治,并且逐渐将河北地区的军事功能向经济功能转变;而当温王朝走向衰落时,其逐渐将河北地区的军事功能向经济功能转变。温王朝的兴衰与其在河北地区的统治情况孰因孰果,恐怕难以理清,或者在一定程度上,两者之间是各为彼此因果的互动关系。如果从这个角度看,把握温王朝与河北地区的关系,无疑会为我们理解温王朝的历史提供一个独特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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