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饮鹿40(1 / 2)
翌日一早,翟寰早早就起身了,昨天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但她好似没受到烦扰一般,心情看上去竟然还不错,任谁也不知内情。菡萏赶来侍候,看到抿了抿唇,沉默地递上巾子。
翟寰接过,看到是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顺口问了一句:“怎么是你?”
菡萏凉凉道:“紫苏姐姐受罚,芍药和汀兰被您昨儿个大晚上地发落去了西书房,就剩我个全乎的了,不是我还能有谁?”话里的怨气几乎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翟寰擦着手巾,停下,看了她一眼,菡萏外强中干,挺着脊梁,眼睛却飘忽躲避,泄露了顶嘴的慌张。翟寰没有追究,但也不想解释什么,继续洗漱,菡萏闭了嘴,服侍上倒没有额外的错处。翟寰晨起的步骤延续多年前在军中的习惯,沃面,漱口,穿衣,有条不紊,不消一刻钟,坐在了早膳前。
翟寰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提了起来。招来李宝:“一样的给西书房送一份去。”
李宝波澜不惊,答应了退下去,仿佛多年主仆之间心灵相通。菡萏自然不平,加之与紫苏同仇敌忾,更看李宝不惯,狠狠瞪了他一眼,李宝权当没看见。
菡萏给翟寰布菜,一举一动中流露出哀怨,翟寰吃的不舒坦,没几口叫停了筷子。
翟寰板着脸:“更衣。”
菡萏被吓到,露出一个苦脸,气势就软了下来,再不敢造次,闭紧嘴巴,照翟寰的要求拣了件鼠灰色的常服,直到系完最顶上一颗扣子,菡萏小小吐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
翟寰心情实在是好,刚才装生气其实也只是为了唬人,维持不了多久,看到菡萏忐忑的样子,绷不住笑了出来,菡萏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里,也知道要装乖了。翟寰又板起脸教训道:“今天当心你的嘴!若是管不住,一会也不要随我去见王爷了。”
菡萏听见,先是一愣,接着忙不迭地应了几声,欢喜都写在脸上,又努力压着眉眼表现出稳重的样子。她年纪是翟寰带来越国的女官中最轻的,平时这种事哪里轮的到她。也不觉得是被打了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瞬间就把其他事情抛之脑后,满眼只有受到器重的惊喜。
翟寰看在眼里,不可避免地想到紫苏,神色一黯,随口叮嘱道:“一会机灵点。”顿了顿改口:“算了,还是管住你的嘴罢。”
早膳过后,翟寰便带着菡萏另两个可有可无的侍从,摆驾去此次光王下榻的饮鹿苑。这是菡萏来越国后第一次出宫,压抑不住的兴奋,头安分地低着,眼睛却四处乱瞟。翟寰也由着她。
饮鹿苑离皇宫不远,马车不紧不慢地走了半刻钟便到。这里原是十年前越京内一位富贵王爷的府邸,翟寰早听说在自己到来前,越国皇室主脉式微以久,果然不假,这饮鹿苑之堂皇富丽与正经皇宫想比,也丝毫不逊。苑内的装饰是越国一贯的婉约精巧,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曲径通幽之处,翟寰也只有步行。
光王好大的气派,翟寰通报之后,也不见亲自来迎,只有一位眼生的主管公公在前面领路。本是在他人的地界,光王却像个十足傲慢的地主,翟寰不动声色,恰然自适,走的不紧不慢,仿佛花园里赏景,丝毫没有不悦之色。菡萏为主子憋屈,还是忍不住,路上一直雀跃的嘴角垮了下去。
翟寰自昨天承诺今日会来拜访,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出。她的叔父就爱耍这一板斧,立威这一套,她在大厉就见得太多,反比她还要像个深宫妇人的作派。她现在将姿态放得低些,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但她心里清楚的很,这回本不是她有求于人,不知道是谁没有底气还要强撑。
菡萏紧跟在翟寰身后,走在暮夏荼蘼的花园中,心境也受到感染,渐渐平和了下来,走过的沿路仿佛秘道,穿梭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叫她恍惚回到了从前在大厉时的日子,翟寰还未出阁,是备受宠爱的公主,也是万众瞩目的少年将军,此刻,那层不合适她的名叫“皇后”的茧终于从她身上剥了下来。
丝竹管弦之声悠悠入耳,翟寰一行人总算行到了光王所在地——饮鹿苑中心的花榭。还未近晌午,这里却好像在举行一场小型的宴会,正等着贵客大驾光临,桌上是美酒佳馔,旁有美姬起舞作乐。光王坐在主位,看来已经恭候多时,他的样子看起来绝不是领头太监嘴里“迟睡未醒”的模样,装容整肃,眼神沉凝地独自饮茶,与此处地布置格格不入。
他也看见翟寰来了,立刻换上一脸笑容,掩去过于严肃的表情,这才看起来那个熟悉的光王殿下。
“寰儿来了?快过来陪叔父坐下。”
翟寰沉声应是,在光王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大方落座,菡萏正想上前,被一旁光王的侍从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菡萏抿唇,什么也没说,默默站到一边去。
翟寰与光王同坐一桌,随侍的只有两个斟酒的小童,俱是天聋地哑,方便两人说话。
“叔父为何只为侄女斟酒,倒自己喝茶?”翟寰看着杯中物,笑道。
“越国的茶叶出名,想你喝惯了,我却觉得新鲜;酒却还是大厉出众,你一尝便知。”
翟寰举杯轻嗅,眼神一亮,仿佛轻叹的语气:“是‘雪刀’。”
“正是。”光王道。
翟寰却只闻了一下就放下了,道:“多谢叔父解翟寰的乡愁。”
“怎得不喝?莫不是怕我下毒?”光王面露不耐,不出片刻将叔慈侄孝的假象撕开一道口子。
“翟寰怎会那样想?”翟寰仍旧是一副谦恭的样子,“只是我已久不在军中,身处深宫养尊处优,怕喝不来从前爱喝的酒了,反坏了记忆中美酒的滋味。”
“哦,原是这样。”光王敷衍的应了一句,心不在焉地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彼此都清楚地很。光王是有事相求的那一方,但他过于傲慢,即使求人也不愿屈居下风,拼命想压过翟寰一头,因此迟迟不将谈话切到正题。翟寰也乐于装作糊涂,倒要看看对方能忍到几时?
光王再抬头,又是一脸笑容,仿佛刚刚的一点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本王昨夜就说,要设好酒好宴款待你的,决不食言。如今这酒不喝,那这宴会可合你心意?”
说着,他手一挥动,不知是指向面前桌上的佳肴,或是酒桌前不远身段窈窕妖娆起舞的舞姬们。
翟寰目光坦荡地一一看过去,满桌的重荤看着令人倒胃,或许是为了下酒?叫她轻皱了下眉,明知是在暗讽她好女色的传闻,她偏不避讳更要仔细看那些跳舞的女人——她们裸露着的雪白肌肤让人联想到桌上菜肴的一层浮油,脸上的浓妆在昏暗的夜里恰到好处,放在大白天却只让人觉得滑稽,这样炎热的天气,她们扭动的那样卖力,每人脸上都是一层薄汗,叫人辨不清眉眼,好像都长得同一个样子。
光王竟还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叫她觉得好笑,是光王心中的飨宴就是如此?抑或是存心拿来膈应她的?
翟寰收回目光,淡淡道:“多谢叔父有心了,但翟寰用过早膳来的,加之近来有些苦夏,没什么胃口。”
她指的是吃食,但光王却引申成了另外的意思,笑容微妙起来,打趣道:“用过了,嗯?怪不得昨晚走的那么急。”
翟寰面罩寒霜,“恕翟寰不明白您的意思。”
光王也有些后悔了,轻咳了一声,但是他自己为老不尊在先,吃个冷脸也是应该,自觉威严尽失,好在迅速反应,拍了下手,扬声命令:“你们都先下去。”舞姬们氤氲如一团脂香红云飘走,花榭终于清爽了些。
“刚才是叔父失言,这样,我自罚三杯!”光王权衡少顷,终是说,这表态对他来说已是不易。
翟寰脸上是疏离的笑容:“叔父言重了,我曾在军中行走数年,常年与草莽兵杂为伍,怎会连这一点冒犯都受不得,您切莫放在心上。”
光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翟寰浑不在意地笑笑,举起酒杯碰了碰光王手中的:“也不必自罚三杯,就侄女儿陪您喝这一杯雪刀吧。”说罢一饮而尽。光王心中不是滋味,也仰头闷闷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