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守日15(1 / 2)
翌日我便和柳穗二人去了芙蕖宫,我们住一间屋子,每日同吃同住,我再也没功夫写书,纸笔都压在了箱笼的最里头。
悯贵妃此次为芙蕖宫置办事宜操持的确实没话说,光我这个等级的宫女就拨来了二十余个,也确如何嬷嬷所说,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发下来的宫女服制,亦与其他宫中不同,娇艳粉嫩,正与这宫中满塘的正值时令的芙蕖类似。管束我们的是贵妃派来的另一位嬷嬷,不知是不是疏忽了,我们来这三天,却还没把规矩立起来,宫女们除了着一样的衣服,其余都不限制,我已见到好几位姐妹私下里梳起了新潮的发式,发簪耳珰,也都是不招人眼的千奇百艳。
我们至今还未见过正经的主子,传闻元妃娘娘性格恬淡,甚至有点冷清,我们这些宫人新到她宫里,她也没有一点敲打立威的意思,从头到尾都是倚碧轩的人在操持,那种轻浮之气不免更重。自然,芙蕖宫如今人手比从前多了一倍,但元妃娘娘近前的人却没有因此增多,仍旧是从家里带来的大丫鬟和嬷嬷服侍着。
我们的活计便显得格外清闲了起来,如今大半新来的宫人无处可去,只有日日莳弄围着这宫中的几大塘芙蕖花儿。我倒是十分习惯这种生活,柳穗却恰恰相反,手上没活总让她不安。
“唉。”我们守着份内不起眼处的一小塘芙蕖,这里地气阴些,花都还是些骨朵儿,更不用我们做什么,又听见柳穗在这里叫苦:“早知……唉。”
我知她苦闷,又实在没法感同身受,只能抱歉地看着她。
她还是忍不住把心头憋着那句未尽的话儿补足了:“早知是来这宫里做些莳弄花草儿的活儿,我就不争这个差事来了,唉。”
我早听说来芙蕖宫的名额争抢激烈,但我不是凭自己本事进来的,唯有心虚宽慰一句:“虽是简单活计,但若是用心,也能出类拔萃的。”
可能除了柳穗,这事于旁人来说都是美差,只是各人志向不同罢了。
柳穗道:“再怎么出类拔萃,天天对着些死物,何时才能在主子面前露脸呢?况且我于莳花一行上也无甚天赋,最多做个不出差错,想出类拔萃也是妄想罢了。”
她口中喃喃,回过头又对我苦笑:“你莫听了我的话,以为我是那种一心趋炎附势,想往上爬的奴才了。我娘亲常跟我说,有几分底,出几分力,领份内之功——这些我都想要,如今这一日日混的有什么滋味呢?我自认不止于此。”
这坦诚的一席话令我吃了一惊,随后不由得佩服起她来,起先只觉得她行事稳妥,可以依靠,如今更体会出她的不凡。她的这番心气令我想到了一个人,不过略略又有些不一样。
她却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情绪低落下来:“可笑我当日殿选,还是赢了那人来的,当时不知有多高兴……如今一想,反而是她更适合。”我伸出去安慰她的手一僵。
“你还记得吗?我与你说过的,毓秀宫中有一个叫小桃的人。”
我勉强笑道:“自然记得。”
柳穗同我说过她在毓秀宫中的事,她不久前被分去了服侍陈妃,然而陈妃身边还有一位宫女,事事压她一头,她想寻个更好的出路,所以才去参加了芙蕖宫的宫女殿选。
那位宫女便是小桃,曾经的雁笙。
听闻雁笙,不,小桃的上位之路也颇为传奇,她从春鸾殿解脱之后没去成绣房,而是分去了需要人手的毓秀宫,初时只做外围杂役,后来,由于陈妃居住的院落里多种柳树,春来柳絮成灾,引得陈妃生病,御医也只能压制而已,小桃却称有办法止住那飞絮,陈妃烦恼姑且一试,谁知竟真有效果。听柳穗说,是小桃用一种调制的药汤灌到柳树的根部,使得飞絮不再飞散,而是留在枝头自然凋落。这样一来,陈妃的病得以根治,留在枝头的柳絮如朦胧雾花一般,为宫室反添一景。皇上闻言好奇来看,少不得留宿,正印了最初那栽柳之人想要“留”恩的愿景。从那之后,陈妃便十分提拔聪慧的小桃,而有小桃压着,同一宫中想要出头的柳穗自觉希望渺茫。
若不是柳穗告诉,我是不知道这一层的,陈妃搬到毓秀宫不久,她所居的苏慕院便一朝成了宫中一景,人人都说是陈妃娘娘的气运使然,除非她宫中人,无人得知那其实是小桃神奇的汤药的功劳。
我如今和小桃已是陌路人,从前之事,我不至于怨恨她,但心里总会有些隔阂,听到她现在的境遇,我只有感叹,我早知她的聪慧,她的灵巧,可以为她挣来一片比从前大的多的天地的。
我慢吞吞地说:“让我们照顾这些芙蕖,也是照顾这宫对外的颜面,总比之前做些不入流又辛苦的杂事好多了。宫中事务繁杂,只是一时间分不到我们身上,再过些时日,何愁找不到在主子面前效力的机会。这些道理,我懂,你又何尝不懂呢?”
柳穗听了只点点头,面上仍是苦恼。我见四周无人,过去揽上她的肩膀,指着一池还只有绿叶的芙蕖笑说:“我会替你记着如今这烦恼的样子,等而后忙的脚不沾地了反而想念闲暇的时候,再拿这事来笑你。”
柳穗也跟着笑了,露出两排贝齿,脸上阴霾散去了许多:“你说的对,是我太急了,庸人自扰。”
我们肩并着肩站在芙蕖池前,芙蕖宫里共有一顷荷花,分割成不同的小块,其间布了弯弯折折的栈道可以让人在行走间赏玩。我知道这宫里好多东西的来历,可能比如今这宫里的大多数人都要清楚,比如这芙蕖宫很久之前不叫芙蕖宫的,从前叫什么名字我倒也不清楚,是前朝为了拨给后来的蓉贵妃住,当时的皇上嫌原本的宫室不够气派,才将宫中的芙蕖池整个纳入了贵妃宫殿的范畴,又自作主张修了栈道,将从前的芙蕖池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才使如今的池子如一个个盆景簇成似的。
我是见过满顷芙蕖的风华的,后来的布置,心里觉得精致却小家子气。我留心看柳穗的样子,也不像特别为这景色倾心,她的心胸或许都不止这一顷芙蕖。
“这也太不成体统!”她越过我们的芙蕖池看到了另外的东西,眼睛紧盯着一个方向,很是鄙夷地对我说:“那几人是谁?竟相携着来采莲!难道就没有嬷嬷来管管吗?”
我赶忙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有几个着芙蕖宫服制的宫女,趁着元妃娘娘午后小睡之时,从栈道上拉着手探身去摘莲叶,看着宛如寻常人家的小姐嬉戏。
我想起来,“今天早些时候是听到宫女中有人议论,莲叶拿来煮水喝,可以纤体祛湿,效果很好。芙蕖池的莲叶尤其好,数量又多,想着采一点也不妨事。——确实有些没规矩了。”边说看她神色又不好了,我赶忙在末尾加上一句。
“今天就有宫女敢来采莲,迟早要出事。”柳穗忧心,“你说,芙蕖宫的宫人如此散漫妖娆,会不会是倚碧轩那边有意……算了。”她止了话头,避免祸从口出。
我其实和她想的一样,只是我更谨慎,从不敢说。
“今日摘了莲叶,明日就会试着去摘花。得陇望蜀,人的天性使然。”柳穗神色透出几分不屑,突然转而问我:“英度呢,你怎么想?”
我道:“我只知莲子清苦。”
她与我相扶着手臂,郑重道:“知你心意,我亦是如此。我们俩在这宫中,切记安守本分,可别平白被人当了枪使。”我轻轻冲她点了点头。
这天不仅提到了小桃,到了下午,我又见到了一位故人,那是在我去永巷为我和柳穗二人领配给的路上,那地方偏,我低着头走,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唤:“这位姐姐!姐姐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