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鱼都臭了10(2 / 2)

儿子只是裁减几道菜,但是会有几百个百姓因此松一口气,日子过的更好。”

“何至于此!”李贵妃皱眉。

“或许说的夸张了一些,但大意如此,民间称此为‘层层加码’。

娘亲请想想,我等吃山珍海味的时候,底下这些采买,经办的人,过了一手,能不趁机也吃上一口?你一口我一口,本来只需要十斤的量,就变成了百斤,千斤。

所以儿子想,干脆自己重新规范,定下规矩。约束好自己,再约束下面这些人。不然我们奢靡享用,却一味的要求底下人过苦日子,人心能服?”

朱翊钧指着身边几个金银大盘,上面盛装餐后的水果和点心。

宫廷果盘,也有形制。

果盘均用二尺盘粘砌,每盘高二尺,按照记载,每年光是各色果品就需要九万四千多斤。

“娘亲,这一个金盘子,要耗费多少银钱?”

李贵妃摇头不知。

“儿子听说我皇明黄金出产极少,如今大多在云贵之地,采集不易,还时常因此发生民乱。

父皇曾几次采买金子,用来打造器具,还被朝中官员上疏劝谏过。想必这个金盘子造价不菲,而每餐所用金盘,何止十个?

如果每餐减少菜品,这些金银盘子,都可以熔炼,弥补内帑,或做国用。”

朱翊钧让人去找旧档,《南京光禄寺志》,其中存有太祖时的用膳记录。

“娘亲您看,太祖爷爷时,早膳一顿十二种,午膳一顿二十种……不如恢复祖宗朝制度。”

祖制不适合当下的,朱翊钧要改,如果祖制比当下的更好,他就化身成为维护祖制的复古派。

有洪武时的资料作为例子,李贵妃终于勉强同意。

说起洪武,朱翊钧趁热打铁道:“儿子今天看到了尚膳监的穆进德,他说南京的鲋鱼已经进献到孝陵,祭祀给了太祖爷爷。余下的装上船,正在走运河,等到月末就能进京。之后进献太庙,然后可用于御膳。

娘亲对这鲥鱼可有印象?”

李贵妃点头:“年年同鲜梅,枇杷等物一同进献,娘亲哪有不知道的。”

“但是儿子最近才知道,原来南京的鲥鱼,并不是臭的!”

李贵妃面露惊讶之色。

她在裕王府时,因为嘉靖皇帝信奉“二龙不相见”,所以裕王的日子其实也是紧巴巴的,当时都没见过这等贡品。

她进宫后才吃到鲥鱼,以为就是这个味,所以不怎么爱吃这个,更喜欢同批上贡的枇杷等南方水果。

“娘亲您想,京师附近,同样上贡许多新鲜河鱼海鱼,哪有臭的?这分明是因为路途遥远,放臭的!”

“天家贡品不是用冰块保鲜吗?”

“儿子不知,或许是冰块不够,或许是有人偷偷把冰块卖掉,贪墨了这笔银钱。总之,要进献给太庙的贡品都有这样的问题,我等日常吃食,岂会没有其他弊病?

但日常用膳的制度,是一定要革新的!”

李贵妃终于意动,无奈道:“你要如何?”

“唐时杜牧有诗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话说的就是唐玄宗宠爱杨贵妃,派人千里迢迢的把南方的荔枝运到长安供她吃。

结果呢,安史之乱,打断了盛唐气象,这就是前车之鉴。儿子之前读唐史,一想到盛唐由此转衰,心中总是痛心不已。

这鲥鱼产自江南,至我京师处,有两千多里路程,为此要用多少人马,多少船只,多少冰块?昼夜不停的运送,鱼都要变臭,何必再吃它,不如免除这一进贡!”

“依你依你,这个鱼不吃了!”

李贵妃无话可说,终于退让了一步,但是朱翊钧并不满足。

“娘亲,弊病不只是这一条鲥鱼。其他的采买,也要有所限制才行。比如这京师的银鱼,尚食监在此特意办了一个鱼厂,用来捕捞银鱼,其中不知要消耗多少民力?”

“难道你连银鱼都不让娘亲吃了吗?”李贵妃气急。

小银鱼,算是京津特产之一。

这东西细长而透明,没有鱼鳞,洁白如玉,看不出脏腑。

看上去就和别的鱼不一样,干净又卫生,所以有“面条鱼”的叫法。

李贵妃礼佛,吃这个只当是吃面。

“娘亲别气,之前儿子看到奏章,说银鱼厂,已经成为了祸害当地的弊政之一。

弘治时就有诗提及,

‘潮河吞吐海潮回,宫厂黄旗压境开。弦诵喧啾无犬吠,却惊中使打鱼来’。

说这宫中恶政,已经惊扰得地方鸡犬不宁了!

儿子心想,可以裁撤鱼厂,节省人员和开支。免得他们仗着是为了宫中办事,就欺负当地的百姓。

这些人可以自行捕捞,运到京师售卖,再由宫中采买,我们一样可以吃到。”

当地的太监们趁着征收银鱼的机会,还会加增苇网税,将不出产银鱼的地方也扩大增收银鱼税,让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李贵妃气缓。

“关于采买……儿子还想起一首诗,是白乐天的《卖炭翁》。”

朱翊钧背诵道:“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李贵妃本就出身泥瓦匠家庭,一听开头,就觉得有几分熟悉,她的父亲李伟,当年不也是为了家中衣服吃食,每天劳作,十指发黑?

如今过上了好日子,因为这诗,已经快要忘却的童年回忆,都想起来了。

本来还在抵触的心里,不由得缓和了几分。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这又说中她的心坎,京师的冬天,十分难熬。

她小时候每次过冬,都是冻过来的,就算刚到裕王府的前两年,因为只是底层宫女,依然不好过。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听到最后,李贵妃忍不住流出两行清泪,同情这个被强迫交易的老翁。

朱翊钧气愤道:“娘亲,儿子看韩昌黎的书,也有说及这些的,说是宫中的宦官们强要百姓之物,低价收购,黑心的不给分文,胆大的甚至要要‘进奉’和‘门户’钱。

老百姓拿着自己种的菜、养的羊,不但拿不到一个铜板,反要搭进去不少!”

“这都是唐代的故事,我皇明不会有的。娘亲记得太祖爷曾经定下规矩,说宫中采买,要比市价高出一成,以此表示天家宽厚,不欺负百姓。”李贵妃宽慰道。

朱翊钧冷笑:“唐时难道就定下了规矩,要宦官们这般行事?这种事情,我皇明就没有?儿子都已经看过弹劾的奏章了!

如陈洪孟冲这等奸人,他们蛊惑爹爹,仗着恩宠,手底下负责采买的太监,就曾这般欺压良善百姓。娘亲如果不信,去问冯保就是了!”

其实他根本没有证据,但是如今冯保哪敢和自己唱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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