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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掌心,隔着罗衫覆盖在平平的胸口,他不确定掌根是不是压着了些微末起伏。
聂修远当真滚烫的热气冲上头脑,说不出话了。
水鹊一松开他手,他就狼狈地立即收回来,撑在轮椅扶手上。
脸色再也不复最初的冷静自持,连脖颈都红起来。
聂修远撇开头,不看水鹊,嗓子压抑得声音粗哑:“……下去。”
水鹊还记得他之前指责过自己,他小气得很,哼哼两声,不满地说:“可惜没有铜镜,先生你这副样子才是有碍观瞻……”
不过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水鹊决定好好收个场。
“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再罚我抄书了。”自认占了上风,水鹊揪住聂修远的衣襟,非要人转过头来对视,“你发誓,不然我就不下去。”
分明是纯然水灵灵的长相,坏起来却能够坏成这样。
聂修远怔愕地同他对视。
水鹊看他呆呆的样子,摇晃了一下,“你快说呀。”
聂修远闷哼一声,额头冒出汗珠了,声音粗哑,模样极其辛苦,一字一顿地说:“好,我发誓,之后不再罚你抄书。”
水鹊还没轻易地放过他,在这方面竟然学到了聂山长的严格来,“如若再罚我呢?”
聂修远额际的汗滴落到下颚,咬音咂字:“天、打、雷、劈。”
水鹊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满意地从他腿上跳下来,“那弟子就不打扰先生了,我先走了……”
也是怕聂修远反应过来发怒,他一走了之特别轻快,转眼人就没影了。
徒留原地的先生。
聂修远抬手去够茶几上的茶盏。
噼里啪啦的,黑釉瓷片摔得粉碎,茶水滩了一地。
聂修远胸膛起伏,呼出一口浊气。
之后聂修远果真没有再针对他,甚至周围的人都点过一圈回答提问了,也没轮到水鹊。
中元节前后是要放假的,散学前,崔时信啧啧称奇,“前头你不是给聂山长叫走了吗?你说什么了,竟然让山长避你如洪水猛兽?”
一场秋雨一场寒,淅淅沥沥的,满城盲雨。
水鹊还让齐朝槿背自己回去,他在背上撑着油纸伞。
皂鞋头反溅雨水,齐朝槿问他刚刚没回答崔时信的问题。
“我……?”水鹊攀着齐朝槿的脖颈,摇摇头,“我什么也没做啊。”
他说:“是先生发现从前对我有偏见,误会我了,现在是回心转意。”
齐朝槿听他这么说,便没再追问,说明日带他去戏园子看青龙戏。
那是中元节祭神的戏剧。
今年可能更好玩一些,因为前几日有胡人的戏班子进长州县了。
水鹊点点头。
比上学的时辰还要早,水鹊就让给齐朝槿哄起来了。
大融用马尾毛制作的刷牙子,形状已经与后世的牙刷类似,皂角生姜地黄等的中草药制作成牙香筹,就可以刷牙漱口了。
他吐了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天边还是鱼肚白,泛起一小片霭一般的霞红。
分明是放假,还得起这么早……
那和没放假有什么区别呢?
横过来一只手掌,摊开沾水湿透再拧干的布巾,捂在水鹊脸上擦擦擦。
“唔唔……”
水是齐朝槿清早在井里打的,冰冰凉凉。
布巾拿下来,雪白的脸不满地皱作一团,睁开眼睛时不大高兴地看着他。
齐朝槿又用木勺一舀水,双手交叠搓洗布巾,温声问道:“睡醒了吗?”
水鹊:“……”
他方才这样一弄,他就是没醒也得睡醒了。
“齐郎……什么时候书院才能放假啊?”水鹊没骨头似的,斜斜靠到他肩背上,小声小气抱怨着,“怎么每天都起这么早。”
补充说:“我不是指六日一休的放假,要那种……寒暑假,你明白吗?”
齐朝槿想了想,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解答:“待到九月霜降后,有一个月的授衣假,书院让我们回家置办冬衣。”
“齐郎给我做冬衣吗?”水鹊眼睛明闪闪地盯着他。
齐朝槿颔首,低眉道:“届时同你到布庄挑丝绵。”
他将洗脸的布巾晾好。
水鹊隐隐脸上带着忧色,“齐郎……冬日下雪,我们的房顶不会塌吧?”
虽说青河村十家有八家都是用稻草或麦秆芦苇编织结庐,但是水鹊总感觉怪不安稳的。
齐朝槿抬目望了望主屋的房顶,厚尺许的苫茅,其实有些年头了。
与其再换茅草,不如重新修缮梁椽,铺上青瓦,两侧的墙体也需要再补砖石,否则冬日漏风。
他倒是没关系,只是水鹊肯定是要冻生病的。
这样一想,为冬日做准备的花销费用也要提早考虑。
旁边两间打寮小屋无所谓先,但吃饭睡觉的主屋是一定要先修缮的。
还有下雪天里过冬要备的木炭,火盆,手炉,汤婆子。
细细想来更有许多开支。
齐朝槿沉吟片刻,先说道:“待授衣假,我到长州县里找些活计,赶在十月半以前铺上青瓦,不会塌的。”
他安慰了水鹊,才转步到灶房里。
鸡早已经杀了在锅中煮熟,但这是要先拿去祭拜的。
齐朝槿将整只鸡装盘,和瓜果茶一道,放进竹篮里。
清洗了锅,重新下了两碗插肉面,伴着一碟菜饼。
早饭吃完,就要到青河村后头山上祭拜。
这一带都是砖葬,覆砖垒起四面土墙,墓顶形同一个倒扣锅盖,同样还是砖的,因为顶上铺撒上了泥土,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土堆。
青河村的村民死后土坟的位置都相对集中,大清早夹道都是相识的人家打招呼的声音。
因为清明祭拜过,这边的草木还没有旺盛到埋没土坟的地步,早祭拜的村民早开路,随手割一割芒草,后面的人就更容易找到亲人的土坟。
齐朝槿怕水鹊跟丢了,一手挂着竹篮,一手牵着他。
刘大娘子的丈夫好奇地问:“齐家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她挤了挤眉眼,示意丈夫小声一些,齐朝槿在前头没多远的路上呢。
一旁面相瞧着有些刻薄的娘子嘀咕道:“婶子去了还不到一年吧?这么急得不叫人安宁,带着郎君去拜灵位了?算什么孝子……”
“还有一个多月就足年了。”刘大娘子反驳她,“还不是成亲,感情好让婶子过过目怎么了?难道叫齐二日日哭坟才算孝子?人读书这么辛苦,年纪也到了,不得考虑成家立业找个妥帖知冷知热的知心人照顾,也能让婶子在天之灵安心。”
刻薄娘子被她怼了几句话,讷讷道:“我看那小郎君细皮嫩肉的,能照顾齐二?还得是齐二反过来一边准备科举一边照顾他……”
刘大娘子撇嘴,“那是人小两口的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切……”娘子不再说话。
腹中还在不爽地嘀咕。
那小郎君长那副模样,狐妖变得一般,什么人找不着,真看上了这一穷二白的齐二?
齐二当他是心肝儿似的护着,指不定这心肝宝贝在哪个角落让有钱的野男人亲熟了。
齐朝槿牵着水鹊到齐母的土坟前,丝毫不知道同村有的人是如何编排自己的。
拂走石牌上的泥尘,齐朝槿将盛着鸡肉和瓜果的盘碟,分别从竹篮里取出来,放在坟前。
恰有秋风吹过,杯子倾斜,一碗茶水顺着手移动的方向从右到左洒在土地上。
泥巴地留下湿黑的印子。
下山的时候,齐朝槿牵着水鹊,十指紧扣。
他眼皮半阖,蓦然开口道:“水鹊。”
水鹊侧目看他,“嗯?”
齐朝槿呼吸略微停滞,过了一会儿,转首面向他,问:“你可愿意……”
清灵灵的眼睛,对视的时候一眨不眨,“怎么了?”
沉默半晌,齐朝槿最终摇摇头,“不,没什么。”
水鹊瞥他一眼。
奇奇怪怪的。
齐朝槿手指神经质地再扣紧了。
罢了,现在为时过早。
至少……
应当要明年中举后吧。
下了山,田间十字交叉的路口,还有在摆着粉团、鸡黍,对田头祭拜的农民。
“大家在拜田神。”
齐朝槿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