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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瓷碗将近有那雪白小脸一半大,得他用两只手捧住碗底,等喝汤的时候半仰头,约摸就只能看得到那细细的眉了。

颈子纤细,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水鹊半放手,碗搁在桌上。

齐朝槿视线掠过。

辛辛苦苦喝半天,一碗面疙瘩一半都没吃完。

这是青河村家家户户常见的便饭。

为什么独独他吃起来就很可怜?

齐朝槿起身,再从灶房回到厅堂的时候,手上多了个小碟子。

都是方才去切碎的脯腊肉。

年节的时候加姜、桂那些香辛料腌制晾干的牛肉,若是直接加到碗里,一整条,齐朝槿想都不用想,这人有肉都咬不动。

他得剁绵剁碎了,细成肉臊子那般。

小碟子倾斜,整碟的碎肉粒洒在面疙瘩上。

水鹊一眨巴眼,闷声闷气地和他说:“谢谢,你不吃吗?”

齐朝槿坐回竹椅上,没有应答,只是道:“吃吧,吃完早些睡觉。”

“……可是,”水鹊说,“我还没有沐浴。”

齐朝槿往日都是在书院的浴汤池子里洗的,一时间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把其中一个蒸饼卷了吃完,还得去给他挑水沐浴。

院落盥洗的小屋里有浴桶,原先还有浴盆,但齐母在去岁九月过世,浴盆作为死者生前使用过的物品陪葬,一同在后山烧成灰了。

大融朝律法规定父母去世,子女得守孝23月,不得科举做官。

齐朝槿是去岁八月中了秀才,大喜之下,本就体弱多病的齐母撒手人寰。

他操持丧事守灵三月,今年才又回到西江书院念书,再早也得守孝到第二年秋,八月参加秋闱。

将泡制过的皂角用硬物砸碎反复搓揉,待水质略微粘稠后捞出杂质,大木桶里的就是纯草本洗浴水了。

白日里水鹊落水弄湿的衣衫在院子里晾干了,齐朝槿放到盥洗房的衣杆子上,让他洗完更换。

那料子一碰就知道是细羊毛织就的,柔顺贴合,葛麻的料子与之相去甚远。

水鹊其实觉得皂角的味道有些刺鼻,但是寄人篱下他也不好多说。

否则人家指定是要嫌弃他娇生惯养的。

但晚上睡觉时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得推一推旁边的齐朝槿。

水鹊挪到他那边,半夜不敢大声说话,于是细声小气地说:“齐郎……床好硬啊。”

他是学今天酸馅铺子老板喊他齐二郎的称呼改了喊的。

齐朝槿入夜后一直呼吸平稳,实则半宿到现在也没睡着。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养的,难不成亵衣里藏了香球?

甜稠的气息把夏夜盖的单被都染香了,丝丝缕缕地往他鼻尖钻。

主屋里就两件卧房,如果不是东侧齐母之前的卧房改成了书房,齐朝槿是不会和水鹊睡一块的。

水鹊以为他睡着了,又推了一下他,说话时呼吸无意间洒在他颈侧,“齐郎……?”

睡得这么熟吗?

齐朝槿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怎么这么个称呼都能念得徒生暧昧来?

他深呼吸再吐气,从床上坐起来,点了方桌上的桐油灯,从橱柜中抱了一床茅花絮布被,那是冬天才盖的。

齐朝槿说:“先起来。”

水鹊听话地一骨碌翻起身。

他将夹被铺开在床榻上,掖平抻直了四方方的被角,再展开整片毛竹编的凉席,垫在被子上。

齐朝槿:“睡吧。”

水鹊在床的右侧躺下,底下垫了被褥,果然好多了,没多久房内一道呼吸清浅,显然已经睡着了。

齐朝槿还是夜不能寐。

不知是不是热的,水鹊额头沁几点汗,亵衣亵裤是长的,一闷那浑身的香气倒是愈发厚重了。

尤其是对方翻了身滚到他旁边,手臂相贴的时候。

齐朝槿想,还是得将水鹊送到官府去。

“那可不行。”衙门的小吏同齐朝槿说道,“把我们县衙当什么地方了?这么大的天下,光有姓名,家住何方也不知道,何况水姓一听也不是咱们长州县的,叫我们如何帮他找家人?说不定是南下逃荒的流民孤儿,那不是更没指望?”

“最多收留七日,没有家人寻上来,无亲无故无人收留的话,就充作官奴了。”

小吏满不在乎地说。

齐朝槿没有带水鹊一同前来。

他是先来打听清楚的。

听小吏这么一说,齐朝槿蹙着眉告退了。

年纪轻轻,长得漂亮似话本里走出来的,若是充作官奴,可就不是为衙门洒水扫地这么简单了。

昨日西江书院放了田假,需得待到7月方才回去上课。

齐朝槿从官府出来,神使鬼差地走到了东边的坊市,万货汇聚,分行列市,大小铺席,酒肆茶楼碧瓦朱檐相接。

衣绢铺子的伙计见他在外驻足半晌也没进来,虽说人长得剑眉星目一表人才,但一身白葛衫都洗得衣角发旧泛黄了,一看就是乡里人。

摇着蒲扇面露不耐地问:“郎君站这么久,究竟买不买啊?可别阻挡了我家生意。”

齐朝槿摩挲了一下长袖里的几串铜钱,“你家绢一匹几钱?”

伙计稍稍提起精神,“那可不便宜呢,我家铺子的绢是从青州来的,县令家的公子都爱从我家购置,一匹少说四五贯钱!”

齐朝槿:“……”

一贯一千钱。

一匹绢做两件衣,抵得上他全副身家了。

水鹊抱着木盆,盆里放了捣衣杵和皂角还有昨日换下的衣裳。

从院子里出来,还记得把竹编的大门挂上锁。

院外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清凌凌的小河流淌着经过。

他起得晚,醒来都日上三竿了,男主在灶房里炖着清粥小菜,人影都不见。

水鹊有点担心他要把自己送走。

他想着自己得展示一下他的作用,他也不是白白吃人饭的!

能同时容下七八人的长石板突出在河流岸,一看就是平日里洗衣裳的地方,光溜溜的没长青苔。

水鹊弯腰,把木盆“咚”地一下摆到石板上,当即喘了口气,揪着袖口擦擦额际的汗珠。

他蹲下来,倒出盆里的脏衣衫,取了一件丢到水里,又拖着水重重提到石板上。

监察者01语气冷冰冰的。

【差不多行了。】

【你真要给他洗衣服?】

水鹊嘀嘀咕咕:【可是剧情里不是要给男主嘘寒问暖体贴他生活吗……】

不干活怎么能体现他贴心呢?

监察者冷哂一声,随后又缓了语气和水鹊说:

【叫你嘘寒问暖,你多哄哄他不就好了。】

【宝宝,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水鹊没吱声,用捣衣杵捣了两下衣服,差点都要把衣服落河里冲走了。

怕越帮越乱,他还是停下动作,光蹲在小河边百无聊赖地划水。

齐朝槿从河岸对面回来。

大融朝平民一日平均收入100文,之前家中靠体弱的齐母做针线活补贴家用拉扯大两姐弟,姐姐齐雪茹早两年嫁人了,齐母的身体状况每况日下,医馆的郎中说得的是朝里妇科圣手都无法根治的绝症,后来家里就靠齐朝槿给人代写书信勉强维持生计尚且不够,还要每日抓大量的药,常常有入不敷出的情况。

即便如此,坚持了三两年,齐母还是病逝了。

齐朝槿操持完丧事,又守灵三月,接着边读书边接些营生,有了秀才功名在身,营生好接上许多,接连几个月不眠不休代写书信、卖书画、给村塾讲学、题字写对联、作碑文……才还上当初东借西贷用以买药的四万钱。

他一个人过活,本就清简寡欲,日日清粥小菜,葛衫打上补丁也能够继续穿,因而无债一身轻后都是得了闲就念书,偶尔才接点营生供自己生活。

手中只有四千余钱。

绢买不起,但一匹纱也得一千八百文,买回去缝制也来不及,齐朝槿转了步子去成衣铺。

他对衣裳这些身外物不甚在意,买的是铺子伙计说的京城时下流行的款式。

一件对襟宽袖花纱短衫,一千五百文。

家中只有草鞋,这人金贵,一穿走不了几步路足底就得磨得长水泡,又得购置一双乌皮皂靴,八百文。

再去坝子桥的肉铺提了两斤猪肉,80文。

手中的钱就去了大半。

最后给自己买了枚30文的松烟墨。

齐朝槿和团扇铺子的老板谈妥了生意,明日起每日为铺子画三十柄团扇,酬劳日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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