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34（2 / 2）

拿火钳加了银丝炭放入红泥小炉内，引燃木炭，盛满山泉水铜壶放置其上，炭明火炙，不多时水便开了。余温将茶荷中的茶叶投入汝窑茶壶内，注水沸水，静待少许，袅袅白烟伴着清透茶汤缓缓注入公道杯。

风过山岗，吹皱竹海如浪连绵，连带细微的踩踏枯叶声一并送入耳畔，余温偏头看向声音传来处，遥遥只见一身姿曼妙的红裙妇人自竹林中走出，手中还牵着个小孩儿，模样白白净净，像根抻长了的白糯米条儿，脖子里套着金项圈，项圈下方坠一沉甸甸的长命锁，溶成金疙瘩后不知道能换多少盘酱肘子。

单是这般想想，就让余温忍不住地直吞口水。

二人不多时便来到了竹舍前，红裙妇人松开小孩儿独自走到石阶下，双手交叠，低头行了一个十分好看曲膝礼。

她态度恭敬，山主看上去却有几分不耐烦，丢开书道：“最烦你这样。”

妇人羞赧一笑，眼角浮现几条浅浅细纹，轻声细语地道：“对您，怎么尊敬都不为过的。”

山主不置可否，视线转向妇人身后的小孩儿，妇人见状，赶忙冲小孩儿招手叫他过来。

小孩儿仰着下巴，一脸傲娇样，走路时双手背于身后，双肩不摇不晃，腰背挺的板板正正，虽然年纪尚小，却已然有了几分倨傲的老古板的味儿。

山主眉梢挑了挑，忽笑道：“嗐，你人来了就好，还大老远的给我带个活祭。倒也巧了，小鱼儿今早刚采了一篓子山珍，咱们中午便吃菌汤涮肉。”

小孩儿脚下一软，啪叽一声摔在地上，由于双手背在身后，导致他啃了一嘴的草皮，那双葡萄似的大眼中盛满惊恐，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嘹亮，响彻山林。

余温心道：这才叫声震林木，响遏行云哩！

妇人抱起孩子，心疼又无奈，颇有些嗔怪地朝山主说：“您见谅，这孩子自幼养在婆母身边，被宠坏了。”

山主听后，面色突然沉了下来，轻嗤一声，道：“你这做母亲的都舍得，我一个外人有何置喙的？”

妇人闻言，身形一僵，缓缓垂下了头颅。

天底下哪有母亲舍得自己孩子养在他人膝下的？可身在世家大族中，又哪里由得她拒绝。

气氛一时低迷，便是心大如余温也瞧出这妇人的心酸不易。

“山路崎岖，夫人一路走来定不容易，快进来喝些茶水去去暑气吧。”余温有心活络气氛，笑嘻嘻道：“这茶叶，可我自己个儿爬到崖边老茶树上采摘的呢。”

感激余温替自己解围，妇人不禁冲余温浅浅一笑，眼眶还有些红：“劳烦小主子了。”

余温被这声称呼弄得一愣，下意识看向山主。

山主却不看她，只对妇人道：“杵着作甚，还不过来？”

山主的脾气是愈发难以捉摸了，明明就很期待与这妇人的见面，偏见了面以后却又阴阳怪气个不停。

余温默默吐槽。

妇人牵着孩子走上台阶，小孩儿抽抽搭搭，他心里明白自己被人耍了猴戏，又气又臊之下闭着嘴死活不叫人。

妇人低声哄了半晌，小孩儿依旧赌气不张嘴，一时也颇为头疼。

“这孩子，实在是被婆母养的过于骄纵了。”

“挺好的。”

山主抿了口清茶，语气淡淡：“男孩子的八、九岁狗见了都嫌，你家这个性子没半分毛病，回去后，你合该备了重礼好生谢谢你婆母。”

妇人如何听不出她在说反话？

“知道您是心疼我，可自打昌哥儿五年前落水后……家婆抱走了他和大姐儿，养在福寿堂内，平日里的教导更是不许我插手半分。”

这些话与委屈，想来在妇人心中早已积压许久，今日见了山主，委屈便如那决了堤的洪流，既然堵不住，索性便哭个痛快。

她泣声连连，道：“我是他们的亲娘，却只能在每日晨昏定省时匆匆见上一面，比陌生人也不如，此番若不是借了您的名头引得家翁亲自发了话，婆母是万不会放我带孩子出来的，便是这样也不放心，还指派了两个嬷嬷贴身跟随，不离左右。”

余温咋舌，心道：好生厉害的婆婆！

“放肆！”

山主重重放下茶盏，显然也动了真火。

“给她脸了，回去告诉冯氏……”说到此处，她蓦地停下话头，扫了眼身旁两个小的，挥手道：“小鱼儿，你带他山林子里玩去。”

余温虽然想要留下来多听些八卦，可见山主动怒，便也不敢在这节骨眼儿上惹她，不给‘金疙瘩’拒绝的机会、反应的时间，余温拎起人就跑。

小孩儿只觉眼前一花，旋即脚下空落落的，低头一瞧，三五雉鸡正在林中觅食，抬头一望，朵朵白云正自朝后方飞速倒退。而他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已悬身半空，当即吓的吱哇乱叫。

空气中洒落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余温拎着金疙瘩眨眼没入山林深处。

妇人目瞪口呆，被余温这一骚操作秀了一脸，半晌，她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句：“小主子……真活泼。”

“她就这个野性子。”山主勾了勾嘴角，“昨日刚被我罚禁足，今个儿你们来，倒是给了她跑前面山头野的机会了。”

“也有……十二了吧？”妇人默默掐算一下时间，不大确定地问。

山主摇头：“不清楚，捡回来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看模样不过四、五岁，但约莫会再大一些，具体几岁我也说不清。”

“捡……捡回来？”妇人神情呆滞。

山主横她一眼，没好气道：“不是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