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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多大点事儿

  梁爽如约来接闻又微。

  她剪了短发,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像某种被打磨很好的工艺品,但梁爽在这种近乎刻板的清晰线条之下,又生出一种蓬勃而有力量的东西。

  闻又微初识她在咖啡厅,梁爽在她前面点单。工作日不缺等着买咖啡的人,闻又微到时前面已经排了一小队。排到梁爽,她回头示意闻又微先点,闻又微说不用。梁爽含笑:“我外带的数量比较多。”

  闻又微并不在意:“没事,我不赶时间。”

  随后她就见梁爽点了十四杯,口味,冷热,规格各不同。令闻又微觉得困惑的是,她没有对着手机读,看起来也并非瞎选。她实在好奇:“你背下来了?”

  梁爽一笑。

  服务生说打包好,闻又微才注意到其实梁爽身边还带着一个更年轻些的小姑娘,两人一起拎着东西走了。等闻又微买好咖啡走进会议室,看到不久前才见过的那张脸,方知她是跟着品牌方来聊业务的人。

  不巧这个项目里品牌方跟太和来对接的人都有些固执,多ᴶˢᴳ有意见不合之处,闻又微只是业务流程上有些交集,算被拉来打辅助,也不多话,旁观为主。她对现场情况看得分明,知道在梁爽的位置事情不算好做,不能直接拍板,担的责倒不少,但她有一种奇异的让人快速生出亲切感的能力,还有一种近乎直觉般的沟通能力,总能在最短时间找到符合多方利益的最优解。闻又微开始觉得这人很有意思。她带进来的十四杯其中一杯是给自己的,拿到的那一刻闻又微惊诧地发现她给自己分到的是馥芮白,她唯一喜欢的口味。

  成年人交新朋友大多要谨慎一些,闻又微也不例外,何况二人因为工作多少有点利益相关。梁爽也保持了极好的分寸,但还是就这么渐渐走近了。等闻又微恍然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跟她已经很熟。

  闻又微拉开车门,梁爽打眼一看,眉开眼笑:“真好。”

  “嗯?”

  梁爽很得意:“跟我出来洗了头,有被重视到。”

  闻又微接上梁爽的玩笑话:“甚至还带了日抛。”闻又微没跟她提和周止安那一茬,此刻暗自心虚,又不由反省,自己今天过于重视了吗?到底是为了见朋友,还是因为知道周止安在。

  闻又微把给梁爽带的小礼物递过去,自己在副驾坐下。系好安全带后,梁爽递来给她买的咖啡,一看果然还是馥芮白。

  车上两人继续说话,闻又微:“我才知道还有同事想去没抢到票,这个讲座的抢手程度超出我想象。”

  梁爽应了一声,颇有感触:“都很需要嘛。前段时间我们大学同学聚个会,有三分之一在看心理医生,有两个没来,一个在五台山住俩月了,说一天找不到 inner peace 一天不下山,还有一个……”

  “嗯?”

  梁爽面色微沉:“上个月刚吞安眠药。”

  “都是第一次当成年人啊,心里没谱。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疯了,有时候又觉得是不是我的圈子有问题所以见到的人都不大健康。”梁爽说完顿了一下,闻又微看得出,她表现得轻松也并非是生活无忧,是习惯了去处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就像俄罗斯方块,它始终在掉落,如果底下堆积的东西少,是因为玩家一直在努力消除。

  闻又微看向她侧脸,带着笑意问:“你很怕我也想不开?”

  “不至于,”梁爽轻松道,“我只是珍惜自己遇到的每一个有意思的人,希望我社交小花园里的美丽生物都不要枯萎。”

  闻又微看着前方的车流,心情忽近忽远:“人总会走到一个没有参照的地方。小时候看到一张试卷考到多少分,排名就有数了。可现在总遇到那种时候,怕找不到尺度,怕自己活错了。”

  她想起曾经周止安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

  闻又微十分笃定地说:“我要丰盛的人生。”

  可没有人能定义“丰盛”是什么,现在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此刻拥有的一切算是丰盛么?因此觉得满足么?

  “说起这个,”梁爽道,“上次见了一个在私域卖职场课的。买课的年龄都在三四十岁,还有大比例的宝妈群体,都很想人生有个出路。结果你猜,内容是月薪五千加提成的应届生写的。说错也不错,就都是套话。但那个课听了能有什么用,嗯……我们小时候不是有人说谁的青春不迷茫么。实际上,谁的中年不迷茫,谁的老年不迷茫,谁的一生不迷茫。”

  闻又微颇有共鸣,碍于对方在开车,她最终搓了搓她的胳膊以示亲近。她在梁爽放着的轻音乐里,心情奇异地获得片刻平静。人痛苦的时候会蹲下来蜷缩,盯着眼前方寸之地,觉得自己全世界最痛苦。非得站起来看一眼才晓得,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在各自的苦难里煎熬并寻找出路。

  车离会场更近,两人话题又回到讲座。

  梁爽说现在政策不一样,心理咨询师证取消,资质这块比较模糊,所以想赚这块钱的品牌也都扯虎皮拉大旗,愿意找高等院校合作。Z 大声名在外,关键是那个副教授也很有可挖的点。

  “难得是个真教授,长得又好。以前我们也给客户找过类似的嘉宾,看着像爷爷,上来给你讲点人生哲理,内容挺好的,就是传播效果差。还有人在下面评论说像过年回老家在酒桌上被二大爷教做人。”梁爽给自己说乐了,“还得是年轻好看的高知啊,现在流行这一款,霸总相比之下都逊色。”

  闻又微神情诡异地听,甚至担心梁爽知道了些什么,庆幸这位在开车,没觉察她的微表情。

  梁爽又接一句:“小道消息啊,说跟初恋一直谈到硕士毕业,初恋还是校友呢。然后就单身至今。”

  闻又微战术喝咖啡,实际杯子举起来,咖啡液还没沾到嘴唇:“单身至今?”

  梁爽说起来满脸兴味:“还是小道消息,我猜是情伤未愈。客户老总年纪也不小,跟他导师有点交情,一开始看对方是个青年才俊还说要介绍对象,结果人导师说不用了,人家心里有。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听过这种‘心里有人’的纯爱桥段,太稀奇了。”

  闻又微被封印在座位上半天没动。她明知这时应该说点什么,像对待正常八卦,可她卡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梁爽一边开着车还能分神问她怎么了,叫闻又微一阵紧张,说咖啡烫了一下,她得缓缓。

  梁爽困惑:“没要太烫的呀,怎么还是个猫舌头?”

  临到会场门口,梁爽手机响,走到一边去接,闻又微看她神情觉得好像又遇到什么麻烦事。

  果然梁爽满脸抱歉:“又又,我得先走,有个探店达人出事儿了。”

  “怎么回事,严重吗?”

  梁爽一言难尽的模样:“还不知道严不严重,说是想吃霸王餐被店主打了。跟他对接的同事在爬山,我这里过去近,先去看看。只好你自己去听了。”

  人生幸福可能也得通过比较得出。闻又微目送朋友离开,忽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还不算很离谱。

  梁爽留的位置在第三排,闻又微早有预感会跟周止安打个照面,实际看到他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觉得命运玄妙。他身形挺拔像一棵树,在剪裁良好的西装包裹之下多了几分干练沉稳。他的存在本身也像是一棵树,干净而富有生命力地扎根在她的回忆里,并一直向上生长。

  十七岁那一年,高中学校的礼堂。也是周止安在台上,她在台下。

  那时他是毕业生发言代表之一。闻又微作为低一届被重点打鸡血的学生之一也在礼堂。她早知道周止安会上台,若不是等这个,这种活动她早该想办法开溜。奈何前面流程太多,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学生代表上台,竟还不是周止安。

  闻又微猫不是狗不是,坐也坐不住,她远远看到于霄在,猫着腰过去跟他打招呼,问周止安什么时候上。

  于霄见是她也不惊讶,说还有两个讲完才到周止安。

  闻又微略微窒息:“我天,你们毕业班要嘱咐的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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