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袁天无用115(2 / 2)

鸦纹若是够强壮,也会随他们去。然而冰冷的灰海实在太遥远,他心知自己到不了。他在路边发现一个穿着斗篷的尸体。主人已死,她的后脑勺被撞成一团掺着骨头渣子的红泥,但她的斗篷实在温暖厚实。当时正是暹罗国百年一遇的大雪天,鸦纹又把所有的斗篷都丢在了村里,连同睡觉盖的兽皮、羊毛内衣、绵羊皮靴、毛皮镶边的手套,贮藏的蜜酒与食物,从睡过的女人头上取下的发束,乃至村长送他的黄金臂环。这些他统统丢在了村里,一样也没带。我燃烧,死亡,然后我逃了。我被痛苦和恐惧折磨得几乎发了疯。这份记忆依旧让他感到羞耻,但逃跑的不止他一个。其他人也逃了,成群结队地落荒而逃。不逃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要逃离死亡可没那么简单,所以鸦纹在森林里撞见那个死女人之后,立刻跪下来剥她的斗篷,一点也没注意她的孩子。直到那男孩从藏身之处猛扑出来,将一把长长的骨匕首捅进他体侧,并从他攫紧的手指间扯走那件斗篷。

鸦纹感到又一阵眩晕袭来,这才发现自己已跪倒在地,双手被雪掩埋。他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雪在蓬乱的胡须和干裂的嘴唇上摩擦,他急切地吸进里面的潮气。但雪水过于冰冷,几乎不能下咽,他意识到自己实在烧得厉害。

鸦纹忽然醒来,身体在猛烈摇晃。“起来,”一个声音尖叫道,“快起来,我们得赶紧逃命。再不起来你就要被活活冻死了。”雪为他盖上了一床僵硬的白毯。好冷。他试图移动,却发现手被冻在了地上。他用力挣脱,扯破了几处皮。“起来,”声音再度尖叫。

鸦纹抬头一看,一只三眼乌鸦在他头上叫唤,三眼乌鸦朝他当面吼叫。鸦纹能闻到三眼乌鸦的呼吸,被冻得麻木的脸颊也能感觉到三眼乌鸦的温暖。就是现在,他心想,现在起来,否则只有死。

于是他唤回体内残存的全部力量,强行起身逃离自己,却强行闯入三眼乌鸦的身体。

三眼乌鸦挺直身子,放声尖叫。

孽畜。这是她的声音,他的声音,还是其他的声音?“出去,出去!”他听见三眼乌鸦的嘴巴吼道。三眼乌鸦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倒下又站起,一双翅膀像筛糠一样发抖,三眼乌鸦的腿扭来扭去、好似跳着一曲怪诞的舞。这期间,他和她的精魂进行着殊死搏斗。最终,她吸了满满一口冰冷的空气,留给鸦纹半个心跳的时间好好享受这具年轻躯体的活力,接着她猛地一咬,鲜血便充盈了他的嘴巴。她伸出她的爪子抓向他的脸。

白色的世界旋转着坠落。片刻之间,他觉得自己进入了白神木内,透过刻画出来的红眼睛看着一个垂死的男人在地上虚弱地挣扎,一个疯狂的女人在月光下跳着血腥的滑稽舞,她撕扯自己的衣服,脸上流下红色泪珠。接着这两个人都消失了,他正在上升,在融化,冷风吹走了他的精魂。他在雪地里,他在云团中,他是麻雀、是松鼠、是橡树。一只角鸮在他的树木间宁静地飞行,追逐一只野兔;鸦纹就是那只角鸮,那只野兔,那些树。在林子深处,蛆虫正在黑暗中盲目地挖掘,他也是它们。我就是森林,森林就是我。他欣喜若狂。一百只乌鸦感觉到他的存在,便振翅腾空,呱呱怪叫。这是他身为人类的最后一个念头。

真正的死亡来得很突然,他感到如波涛来袭般的寒冷,好似一头扎进结冻湖泊下的冰水。接着他发现自己已在月光照耀的雪地上飞翔,他的族群紧跟在后。半个世界是黑的。是乌鸦,他意识到。他呱叫了一声,后面的鸦群跟着应和。

“老匹夫,你终于累了吗?”鸦纹一直追,南宫真龙忽然停了下来,鸦纹一看是一座宏大的寺庙,庙门口上面挂着一副牌匾:铁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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