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屯田任上(六)38(1 / 2)
但这股杀气转瞬即逝,耳听得柳永尖刻的声音道:“就你这一知半解半瓶子醋,还腆脸到处卖弄?厕字有几种释义,你以为只当厕所用?既然你这么喜欢登溷之句,那我就教教你,看我怎样用这个厕字,让你也长长见识。我听说你在家中挺能装风雅,每日必到静室品茶,是也不是?”
见郭劝点头,柳永道:“那好,我送你两句诗,你记住了:‘每日更忙须一到,夜深常是点灯来’,你说这两句诗字面上说的是什么事?让我说,单从字面意义上去看,说是登溷之诗也可以,说是品茶也可以,反正是你每天必办的一件事。”
他又特意强调一下:“记住这两句诗了吗?每日更忙须一到,夜深常是点灯来。不过……细品之下,确实是上厕所的意境更多些。”
停了停,他又加重语气叮嘱一句:“只是你今后莫要将品茶与登溷联想到一起,否则你再也喝不到茶的香味了。切记切记!喝茶时别忘了我送你的这两句诗呀,可以边喝边品。只是千万别到如厕时也想起这两句,串了味可别怪我。”
柳永说话真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得郭劝一阵阵恶心,郭劝心里暗骂,今天真倒霉,让他这一糟蹋,我今后很长时间这茶恐怕都变了味。又忿忿地想,这还不是我自找没趣,柳永这个人官场上好处置,跟他斗学问那是自取其辱。
柳永接着说道:“你今后要想不在人前现眼或者你想露脸,那真该再好好翻翻书,你若是不会读书,至少也应该读一读《初学记》,再重新启蒙,回回炉吧,就像顽童读《三字经》一样。我看你的学识和思维脱不开吃喝拉撒,吃喝你可以,听说你品茶能品出黄金味来。”
郭劝怒道:“那是他人栽赃陷害,你别信那个。”
柳永笑着说:“我又不是谏官,才懒得管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呢。我现在就先教教你,让你在吃喝拉撒方面印象深刻一些。要说登溷或者如厕,史上这类典故还真不少:晋侯食麦,胀如厕,陷而卒;赵襄子如厕,心动,执刺客豫让;金日䃅如厕,心动,擒莽何罗;范睢佯死置厕中;李斯如厕见鼠,贾姬如厕逢彘;王敦误入石崇厕;郭璞被发厕上;刘和季厕上置香炉,崔浩焚经投厕中。”
他一阵冷笑接着道:“不说古人说今人,钱惟演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宋祁在史院,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外闻;欧阳修自谓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这几个人哪个不比你胜强百倍?正因你不知天高地厚,所以你的才学才让人看不起。”
柳永信口开河,随手拈来,不假思索,其学问之博、之杂,令人叹为观止。
郭劝恼羞成怒道:“你不过会填几首词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柳永接着他的话茬道:“不错,在下确实只会填词而已,不过你这一提醒,我忽然明白了你为什么对我恨之入骨了。莫非你还记着当年殿试唱名那一幕?你可真是小人长慽慽,那次倒霉的可是我啊!”
郭劝悻悻地道:“倒霉的是你不假,那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可是我倒霉却是因你而起,当年若不是因你柳三变临轩被黜之事,我焉能在皇帝眼皮底下受那阉宦阎文应的当众羞辱,这是我一生的奇耻大辱,此事因你而起,你敢说与你没有关系?今天我就是要明白地告诉你,这些年来阻你改官的其中就有我,让你见识见识会当官和会填词的区别,领教领教我整人的手段。”
郭劝见自己说得露骨,话又往回拉了拉,摆出一副看透世情的得意神情,以教训的口吻道:“做人与做官是两码子事儿,做人谓之修身,做官谓之修炼。做人你可以严格自律,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坐怀不乱、不欺暗室、视黄金如粪土,人们最多夸你是好人、是高士,品德高尚,也就算你修行到家了;做官则不然,首先你要劳其筋骨,苦其心智,练口才、练脸皮、练无赖精神,你才能遇事宠辱不惊,随时随地能语出惊人,这才是为官之道。”
柳永笑道:“谢谢你今天当面说了实话。这话你说得不错,会当官和会填词确实不可相提并论。像你这样的官,我见过无数,今后还会有无数,车载斗量。而我柳永千百年来只我一个,我就是以词名世,凭这个我就能青史留名。世上不管什么人,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恨我,可以瞧不起我;你也可以喜欢我、爱我,甚至爱到发狂。但是不管你是谁,你却无法回避这个事实:在填词度曲这个领域内,无法躲开我,无法绕开我,无法回避我,你没办法装作没有我柳永这个人。我就是我,我就是那个风流浪子,就是那个只会浅斟低唱,只会填词的那个柳七、柳三变、柳永、柳耆卿。我就是那填词度曲的魁首,就是那词中的白衣卿相。不管人们如何看待我,但我坚信,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还有那不单单只为吃喝活着的人,就会有人喜欢我的词,就一定记得史上曾经有这样一位填词名家柳永。我的人物,也必会与我的词一起,活在后人心中。只是你,不要几十年,恐怕再没人记得你是个什么人,什么东西!”
也许是联想到了多年的困顿,想到郭劝的阴险恶毒,特别是郭劝对虫虫不加掩饰的蔑视态度,一向很少发火,待人谦和的柳永,压抑心中的怒火终于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