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 卷二十八 西域校尉列传95（1 / 1）
西域校尉府者，太宗明和十八年所立也。初，文梁之有天下，其威宣远，西域诸邦遂遣使献款，请置官吏，于是文梁乃遣官率众戍于天山南北，以统玉门而西。然其诸邦非佥怀向化之意，或有潜持悖逆者，脱遇其隙，必煽动遐迩，摇动连城，于是危殆所在，荼毒士民。适前代全盛之秋，遂可遣将摧讨，而戡平骚乱；遇衰凌之时，其乃非暇远征，而祸难兹漫。以是梁末中夏板荡之际，敖胡断河右之道，梁室之吏，遂与玉门以西隔绝，而其间顺逆，乃无得预之焉，于是于阗、楼兰、车师、休循等城国遂据其地而叛，恣逆欺顺，狼藉所在，余城亦多不臣中州，敖凉数遣将出玉门以争，数破降楼兰、车师，于是两国遂服，敖凉时困东敌，于是兵锋不西，亶收其降表，置西域巡将，课其贡奉而侦其顺逆而已。
洎乎太祖灭凉，河西光化，然草原碣滑，断玉门、天山之间道路。爰及太宗明和中，索禽随驱逐草原碣滑，西道遂通，于是西域大小三十三国慕风而向化，相率遣使者于洛京，称臣而纳贡于皇朝，乞如文梁故事，置官吏于玉门以西。太宗说之，明和十八年，遂敕如二文故事，置西域校尉府于姑墨、温宿二城之间，设诸官吏，以敦煌将军扎哲利达为西域校尉，使统胡夏兵卒一万六千人，跨玉门而镇于西域，又于楼兰、于阗、大宛、西且弥诸处戍城，分置东城、南城、西城、北城四军，各有军帅一人，皆杂统中州胡夏兵马并所在募卒凡五千，校尉、军帅兼统所在治民、讨伐、贡奉、通远。于是西域所在乃有诸衙，而戍卒三万六千，其寇叛遂能殄殪，而王化用能播惠焉。
西域校尉，统玉门以西大小军政诸事。其位拟河南、京兆二尹，秩本二千石，后肃宗洪宣中，增秩为中二千石。其府有别驾、司马、御史，各一人，比二千石；参军、长史、治中、从事，各一人，中千石；主簿，训励，部城，骑曹，垒曹，市曹，各一人，千石；功曹，簿曹，贼曹，仓曹，甲曹，绥曹，记室，计吏，各一人，六百石；史无定额，百石。又西域既东西跨远，故其东部诸城大小事，或为陇右道督统、敦煌将军、敦煌太守等所兼摄焉。
扎哲利达，草原俞胡，其祖闻同，初从侯多氏翻塞而南，所在立功，为军帅。闻同卒，利达父承罕继统其众，从侯多氏转战大河南北，亦多所建功，遂受卫尉丞。洎乎太祖讨侯多其桑，击洛阳，承罕率众抗太祖，为太祖所败。太祖取洛，以承罕有材干，受南阳郡尉，累迁征梁右将军。后梁将犯南阳，承罕与梁将战，为流矢所伤，卒，明武深哀之，时利达起家为波帐功曹数年而尚未迁（注：河内郡有波县），遂敕超擢为广阳辅统。
明武降渔阳而击耿氏，利达从征，陷阵有功，遂拜巨鹿将军。利达宿慕功名，欲建勋绩，遂请移边郡，明武壮之，遂以为敦煌太守，后转敦煌将军。时敦煌所在，敖胡、碣滑散布，多扰城邑，利达躬勤版筑，率士卒完城修垒，捣寇御敌。索禽随驱逐草原碣滑，利达率众自西道破之有功，遂加银青光禄大夫。
初，草原碣滑隔断道路，西域于中原遂绝朝贡，至是，草原碣滑远遁，玉门以西道路遂通，扎哲利达数遣使宣大温威德于西域，于是其所在诸城，莫不望风思顺。明和十八年，西域大小诸城遂遣使称臣，请置官吏，利达奏请从之。先是，草原碣滑尚梗之时，利达即数潜使人百方而翻玉门以西，观其虚实，画地勘图，至是，利达遂并上其舆图，并陈其宜置府屯兵以控扼西域处。太宗览之大悦，遂诏置西域校尉府并西域东南西北四军，抽北道、关中、陇右三道士卒两万四千人，使利达总之而西，量地以戍卫。
利达既统兵马至西域，遂择其冲要之所、绿洲之区，城壁营垒，立府建衙，又亲率士卒，引水屯田，耕植畜牧，并遣使抚慰诸城，致礼群王（注：西域诸城主无论大小皆号王），且探其顺逆，宣温隆化，于是天山南北，上下诚服。
明和二十二年，姑墨旧王必崇薨，其弟由层杀必崇嫡子而篡位，利达遣使责之，令其还位，由层不从，又煽动龟兹王，并众数万而寇校尉府。利达预之，拣精锐摧之，三战禽由层，杀之，传首姑墨城中，于是其文武皆惧，开城乞降，利达遂以兵入姑墨城，斩由层其家，并戮其从逆诸贼。龟兹王驷密大愕，疾欲总其城内士卒而抗王师，而其士民皆怨而不从，密惮，单骑南奔于沙漠。龟兹士民遂开城迎利达，利达于是立新王而还。时西域所在，或有叛扰，而利达辄率王师平定，前后鲜有败绩。洪宣二年，利达卒，敦煌将军赫罗疏为西域校尉。
赫罗疏，雁门莫奚，初事北道为士卒，后抽戍于西域，从利达征讨，数有功勋，遂受南城军主，又迁西域司马。利达临卒，表请以疏继为西域校尉，有诏许之，于是疏遂拜校尉。先是，龟兹旧王驷密既为利达所逐，遁于沙漠，后遂隐姓名而流窜，至于洪宣初，遂潜还其城，招引旧部，有众数百，因龟兹新王之出行而杀之，篡夺其位，自立为龟兹王，时肃宗洪宣七年。
赫罗疏闻之大惊，遂率轻骑东讨龟兹，驷密蛊惑危须、渠犁等城，会众数万，迎锋以犯疏，疏列阵不备，乃为驷密所害，王师奔溃。驷密乘胜追北，斩王师数千，进陷姑墨，逼校尉府。校尉御史刘邃、治中史兰率众凭城固守，遣使间道以赴西军、北军，驷密遂困府而守之。俄而西城军帅麦惠率众来援，府中窘势稍解，而东且弥王闻西域校尉府见围，亦反，与北军战，北军疾遣使奔命以请救于敦煌。敦煌将军温钦闻之，疾率骑士五千，出玉门以西，以助北军。
钦，安定夏人，郡中举为贤良，初受县簿曹，累迁至于敦煌郡尉，吐谷浑尝来犯境，钦率众频破之，录功受敦煌将军。至是，率众跨玉门而赴西且弥，所在又并总楼兰西域东城骑兵千人，电趣北城，与东且弥王战，斩之，传首远近。时驷密猛寇府城，形势危急，温钦方破东且弥，马不解鞍，风驰而西，驷密闻之，率众还于龟兹以逆王师。王师与驷密战，初破之，斩密于阵中，而密子驷罗善战而有勇力，率其精兵，转斗阵中，王师不能抗，罗乘之，麾众突进，遂大破王师，温钦率众狼狈而东，还于北城。将至北城，钦谓其左右曰：“我前率众而西讨，若使远近闻不利，将摇人心，恐贻乱隙于贼寇，今宜鼓噪扬旌而还。”遂命士卒整阵，挥旗欢呼而还北城，士民望之，以为大捷，诸城遂无异动，钦遂控扼诸要道，俄而远近闻王师乃败还，遂多叛扰，而钦预有备，次第摧之。
驷罗既破王师，复还围府城，温钦稍整其兵马，又统车师、蒲类、单桓、卑陆等城士马，再讨龟兹。驷罗时兵马多围府城，不虞王师讨其龟兹本城，遂无备，温钦乃急攻下龟兹，西赴府城，与罗战府城东，城内兵马亦鼓噪而出，首尾齐奋。驷罗逆众见为王师所夹击，又闻本城失守，遂相率溃降，王师于是大破驷罗，斩诸阵中，其乱始平，自驷密害赫罗索，至于是，前后凡七月。钦报其捷于洛阳，肃宗嘉之，擢钦西域校尉。
先是，西域以西有一国，曰格剌斯，其势甚盛，兼并邻国，至于明和、洪宣之间，遂有地数千里，编户千万口，带甲之士以十万计，雄霸西洲，遐迩悚慑。自洪宣七年，驷密、驷罗之乱以来，遂怀东觊之意，常寇乌孙、大宛，掠夺边民，至于荼毒葱岭以东，温钦数率众驱之，竟不能绝其患。十八年，其主贝它隆总其兵马十六万寇大宛，陷西城，连营而东，将逼府城。温钦闻之，遂率王师并诸城兵甲数万人，距之于捐毒城城北，飞骑遣使请救于京师。肃宗遂敕以陇右道督统陈审为平西大元帅，总本道并关中道士马凡八万，跨玉门而赴捐毒，并命河南北士马渐赴长安、姑臧，以为继援。时在九月。
陈审，京兆夏人，性好读书，又闲弓马，郡中举为才干，初受郡县部，累迁至于扶风司马。从郡中讨山胡，前后有著功，迁武威郡尉，在郡摧讨佯、敖、碣、浑，积阶而擢太守。洪宣十一年，拜陇右道督统。至是，率众西讨。西讨之年十一月末，审率先锋兵马三万始抵西域，属捐毒已失，遂与温钦合兵疏勒。十二月，王师五万又至，陈审遂总所率王师、西域士马、诸城兵甲十余万，列阵鸣铮，尽锐前斗，与贝它隆前后七战，胜其五，乃摧之而推锋。审每战亲被坚甲，跨烈马而巡行于阵中，劝率士卒，激励将校，于是王师奋踊，上下力战，贝它隆遂败而西遁，退至大宛而西，又会其继援，有兵二十万，更寇王师，陈审逆击破之，前后斩首数万，追亡逐北，遂入于敌境，迭下其数城，频破格剌斯诸将。贝它隆惧，称臣乞和，审亦以县师万里，粮粟难继，遣使飞驰以问诸肃宗，诏许之，遂受贝它隆之降，移西域西军于所新取八城间，更名“威远军”，留士卒万人守之而还。时十九年六月。
审班师还陇右，陈捷状于肃宗，帝大喜，诏封审昭武侯，诸西征将校士卒循功封赏进阶。陈审隆正十一年薨，谥曰“宣威”，其子陈晖嗣爵，官至将作大匠。温钦隆正元年卒，诏以敦煌将军末铎兹黎为西域校尉。
末铎兹黎，辽东肃慎人，其先本从龙氏于辽东，后明武破龙氏于渔阳，其先遂归顺于皇朝，遂为兵户，累世事戎马于东北诸郡。兹黎以小校从伯亦笛讨龙齐于辽东，数战先登，遂受上谷监营。后迁陇西辅统，从陈审讨格剌斯，尝率精骑捣寇，连斩数将，夹一贼酋而还，出入敌阵，所向披靡，累战有功，迁敦煌将军。温钦卒，穆帝以兹黎尝有功于西域，遂擢为西域校尉。
初，西域处神洲与泰西之间，遐远商队，接踵纷至；道路驼轮，络绎不绝，交相以己所有，易其所无，往来市贸，动辄利以数倍；彼此买鬻，咸能各取所求。然其贾贩既多，金银会聚，所在或有奸贼邪竖，怀婪谋财，于是相率而为凶盗，劫掠于车马者，漫散成群，西域士民，无不愁困。前数校尉在西域，或勤于建府营垒，或奔于伐敌讨寇，虽常能殄其群盗，然竟不能佥绝。洎乎兹黎统西域之时，境内群王向化持纯，葱外大敌称臣纳贡，诸城晏如，天山无事，兹黎遂思剿贼护商，课税利国，于是遂身率兵吏，分遣将卒，散歼群贼，穷殪诸匪，护卫往来商旅驼队，西域市贩之业，以此遂安。又为东西贾旅画地立市，设官置吏，以理其贩易，持其正平，便其起居，课其税赋，于是商旅安悦，而仓廪充盈，其税商所入，支本府而外，多所溢余，于是送诸洛阳，国库亦为之实焉。先是，河北道所在泰然，故隆正、咸靖之间，伯亦离未逆之时，皇朝征敌讨寇，诛盗戡贼，其用兵钱粮，多赖于河北。洎乎咸靖中，伯亦离据辽海而叛，频扰河朔，其遂难以支天下之用。而兹黎治和西域，赋税常余，车马相属，送于京师，其时皇朝征伐，遂多赖之，时人谓曰：“昔赖河北，今仰西域。”
咸靖十六年，卒于西域，诏以敦煌将军孛每为西域校尉。兹黎统西域，前后二十年，秉恪勉而勤政理，持仁和而守公道，于是天山南北，升平康泰；西域士民，歌咏未息。至是，远近闻兹黎卒，胡夏莫不伤感，诸城罔无缟素，划面割发者，数以千计（注：胡人重划面，夏人重割发，胡夏划面割发者千计，知时人之怀兹黎），其为人所怀如是。皇朝故事，其一品官薨，皇城而内禁鼓乐三日；二品官卒，皇城而内禁鼓乐一日；三品官卒，宫城而内禁鼓乐一日。而平帝好声色而耽犬马，以是终咸靖一朝，未尝循此故事，惟平帝闻兹黎卒，怅然与左右曰：“天夺我财神矣。”遂特循故事，禁皇城而内鼓乐一日（注：西域校尉，二品）。
孛每，陇西氐胡，高祖孛达，官至皇朝右辅，有传。每起家为营记室，迁典库、副尉、都尉，讨吐谷浑有功，累迁至于敦煌别将、将军。末铎兹黎卒，以每为西域校尉。每在西域，承兹黎旧制，遂亦多美声。肃定八年，每卒，诏以敦煌将军姚黎哲为西域校尉。黎哲，武威佯胡，其事入于国史（注：谓虢史）。
评曰：扎哲利达首率王师，镇卫新服，跨玉门而扬威，出阳关而宣化，其可谓壮哉！赫罗疏统众率旅，逢时扰乱，奋戈矛而冲阵，击强敌而殉国，其可谓烈哉！温钦膺任忧困，挺身赴险，总轻骑而奔驰，历苦战而戡难，其可谓勇哉！陈审受节危难，奉命窘急，摧大寇而频捷，推锋锐而开疆，其可谓雄哉！末铎兹黎殄贼殪盗，殝凶歼匪，勤政道而升平，持仁和而播惠，其可谓德哉！孛每名门之后，积功拜官，知前贤而蹈故，慕先彦而守成，其可谓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