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殒218(1 / 2)
黛玉带着晴雯、琇莹、紫鹃、雪雁,林桁、林沧、林煜紧忙起身,一众人等紧忙往外迎去。
林如海病重,贾敏又早早过世,家中再无主母、嫡子,孙姨娘不过是妾室,因是只能黛玉去迎。
这一行人急匆匆往外迎去,行走之际林沧、林煜心下有鬼,不自觉地就往后缩;那三叔公林桁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不过是县令,听闻巡抚与钦差一并到来,心下发憷,不自查地便缀后了两步。
待到得仪门前,眼见身穿大红官袍的两名大员好似众星捧月而来,这三人愈发驻足不敢上前,却凸显得黛玉从容不迫,到得近前盈盈一福,轻声道:“小女林氏,代家父见过王抚台、史侯爷。”
她只屈身一福,身后的林桁、林沧赶忙躬身作揖见礼,那林煜却骇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王澍焕与史鼐却看也不看那三人,王澍焕面上带笑抬手虚扶,说道:“林姑娘莫要客套,本官与林盐司同殿为臣,此番巡视扬州,听闻林盐司患病,原就想着要过来探望一番,奈何庶务缠身,径直拖延到了今日。”
身旁史鼐更是道:“从老太太那头儿论,林姑娘须得称本候一声表舅啊。快快起身,咱们就别讲这些虚礼了,如海情形如何?外甥女快带我与王抚台去看看。”
“是。”黛玉起身,说道:“父亲自前日起便昏睡不起,圣人派下的御医与徐大夫商议着换了方子,这两日虽不曾醒来,可好歹能吞咽米粥了。王抚台、表舅,请随小女来。”
黛玉引着二人往后头行去,此时林沧才反应过来,紧忙凑过来腆着脸笑道:“王抚台、史侯爷慢行,这两日家中乱作一团,院子也不曾打理。”
王澍焕理都没理林沧,史鼐纳罕瞥了一眼,问道:“你又是谁?”
林沧拱手道:“在下乃是林海族兄,族内行二,单名一个沧字。”
史鼐颔首道:“哦,本候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希图霸占如海家产,被李世侄撵出扬州的林沧啊?这却稀奇了,你不好好待在家中,怎地又来纠缠?”
林沧瞬间面如土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史家一门双候,史鼎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这史鼐承袭的是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虽说能为不如三弟史鼎,可这心气儿犹有过之,哪里会瞧得上林沧这般魑魅魍魉?因是出口是半点颜面也不曾留。
见其说不出话来,史鼐冷笑一声,随着王澍焕拂袖而去。转眼入得房中,二人一进暖阁便闻见浓郁的药汤混合着冰片与尿骚味。床榻上林如海身形枯槁,瘦得只剩一层皮肉,眼看着就脱了相。
二人对视一眼,情知只怕林如海时日无多了。内中大夫徐大业也在,二人略略问过脉案,便唏嘘着到了厅堂里。
王澍焕与史鼐自是坐在上首,黛玉吩咐丫鬟上了茶水,便静静陪坐下首。
巡抚王澍焕便道:“林盐司此番情形,只怕要将养许久……本官略年长,便叫林姑娘一声侄女。”
黛玉紧忙起身道谢。
王澍焕道:“林盐司发妻早亡,也别无旁的子嗣,只侄女一人支撑家业,怕是多有不易。若有烦心之事,正好趁着本官与史候都在,侄女一并说出来,我二人看着能不能帮衬一番。”
史鼐也道:“外甥女莫要客气,论起来沾亲带故,伱父又与我兄弟交情深厚,今儿本候在,便替你做一回主!”
史鼐这话可不是乱说,同为帝党,林如海的确与史鼎往来颇多。也就是林如海外放了扬州,两地相隔甚远往来不变,可便是如此也不曾断了书信往来。
黛玉起身一福,罥烟眉下一双眸子似泣非泣,出声好似黄鹂,说道:“感念王抚台与表舅,我别无所求——”
听闻此言,那腆着脸坐在下首角落里的林沧暗暗松了口气。他生怕黛玉告上一状——上回一个内府郎中便将父子二人折腾的欲仙欲死,这回换上巡抚与侯爷,他这一房岂不是要破家灭门?
随即又听黛玉说道:“只是父亲沉疴难起,这家中事务总要处置了。父亲早前便有吩咐,刚好今儿王抚台与表舅来此,侄女便想着请二位做个见证,将家中事务处置了。”
史鼐自不用说,王澍焕可是平白受了李惟俭不小的人情。那西山水泥务铺展开来,苏州知府庄有恭发了狠,动员数万丁壮修筑石塘,愣是凭着那水泥之便,两个月里修出了近八十里石塘!
七月里江南梅雨,太湖再次泛滥,叫花昆山有石塘阻隔,此番除了阳澄湖左近,余下地方尽数无恙。反倒是周遭几县倒了霉,被倒灌的洪水淹了个欲仙欲死。一众县令、知府哪里还坐得住?
紧忙寻到巡抚王澍焕面前,哭着、喊着要那水泥配额。这修石塘只是顺带的,圩田才是真的!昆山八十里石塘造就圩田无算,有心人略略点算,此番昆山单靠着那圩田,给付了石塘工钱、料钱之后,只怕还能剩下个十几、二十万两银子。
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银子是真的。造福乡梓不说,临了还能捞银子,这可是天下间独一份的好事儿!
巡抚王澍焕起先还乐呵呵地每日接待,过了几日就心生不耐,那水泥配额可不是说有就有的,苏州府早就与水泥务签订文契,旁的府、县要想买到水泥,起码要排期到腊月里。
再说那水泥方子虽说泄露了出去,不少江南士绅摩拳擦掌,四下选址准备大干一场。可实地查验一番,顿时傻了眼。
这有石灰石的地方,没煤;有煤的地方,偏生又没石灰石。且果然如李惟俭所说,江南再无旁的地方适合办水泥务,要办须得往安徽去寻。有灵醒的士绅干脆联络浙江士绅,四下找寻合适的地方,至于江苏一地,这西山岛还真真儿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便是如此,虽说下头闹闹哄哄,可王澍焕情知,只怕不等京察,自己便会因功转迁。或是择一地为总督,好一好没准儿就入朝为官了。
且不说李惟俭方才这般年岁,前程似锦,单是冲着这番人情,收了其名帖,就得好生照料了。
因是王澍焕便道:“也好,既然林盐司早有定计,我看咱们就做个见证?”
史鼐颔首,说道:“好。外甥女既然得了如海之意,但说无妨。本候今儿倒要看看,哪个敢来捣乱。”
面上似笑非笑,双目巡梭一番,触及者,不论是林桁、林沧还是林煜,尽数垂首不语,生怕被保龄侯惦记上。
黛玉便脆声道:“家父早前计议过,家中产业,母亲的嫁妆,自是要带去荣国府的。这部分父亲委托琏二哥正处置着;父亲别无子嗣,又不忍夺人子嗣行过继之事,因是余下姑苏田产、铺面,理应收归族中。”
王澍焕颔首道:“这般处置妥当。”
史鼐也道:“不错。”
林沧急了,林如海在姑苏的田产、铺面才值几个银子?他拼着不要脸面几次三番纠缠过来,奔着的可不是那么点儿田产、铺面,真正的大头儿可是林如海历年为官所得。
只是他不好再出口,只得连连朝一旁的三叔公林桁使眼色。林桁虽头昏眼花,这等事儿却极为门儿清,因是紧忙道:“这二者老朽并无异议,只是如海家中浮财又是怎么个说法?”
不待黛玉开口,史鼐就冷笑道:“这位老先生怕是忘了,如海虽没有子嗣,可还有个亲生的女儿在,如海若遭不幸,总要给自家女儿留一份嫁妆吧?”
林桁硬着头皮摇头道:“不妥不妥,姑娘家留个三、五千两也就是了,余下的还是收入公中为好。”
黛玉抬首道:“父亲为官清廉,从未贪渎,又极得意孤本、善本,因是为官所得倒有大半换做了书籍。若三叔公想要,那书册便在书房里。”
这下子林沧忍不住了,说道:“这话怕是不对,巡盐御史每年养廉银子就不少,怎么会攒不下多少?”
黛玉乜斜其一眼,轻声说道:“王抚台、表舅自是知晓,扬州繁华,每年路过此地的同僚不知凡几。家父又是郊游广阔的,每次都要奉上程仪,多的三千两,少的几百两,母亲在世时就靠着母亲的嫁妆方才能度日。至于父亲为官所得,怕是尽数贴补进去也不够呢。”
王澍焕颔首道:“此言甚是,官场上迎来送往,这程仪少不得,那养廉银子看着多,奈何还不曾捂热便要散将出去。”
史鼐顿时笑道:“王抚台无怪声名远扬,原是当了过路财神啊。哈哈——”朗声笑过,史鼐看向林桁:“王抚台都这般说了,你可还有异议?”
林桁又不傻,就算心下不满,这会子也不敢硬挺着脖颈驳斥巡抚,只得唯唯应下。
史鼐便道:“还有旁的吗?”
黛玉说道:“除此之外,父亲早将家中姬妾遣散,独留了个孙姨娘随侍身旁。来日若父亲有不忍言之事,孙姨娘便要返乡,这一项还需三千两银子。算算典卖过家产,怕是还不够呢。”
史鼐颔首道:“唔,这倒是应有之意。倘若银钱不够,本候看不若典卖些田产,余下的再充入公中。”
黛玉屈身一福,谢过史鼐做主,随即道:“此事本该父亲来安置,奈何此番父亲病重,只得由小女来安排。妥当不妥当的,便只能如此了。小女年岁还小,家中并无旁的长辈、兄长做主,又要照料父亲,只怕素日里无暇迎来送往。只盼着处置过了家产,也能素净些时日,让……让小女好生陪父亲走过最后一程。”
说话间便要垂泪。
莫说是史鼐,便是王澍焕也心生不忍,蹙眉叹息道:“侄女所说,本官定要为你做主。我看林家别支并无异议,此事就照此办理了。”说话间看向林桁、林沧等,说道:“今日就定下文契,尔等得了契书就莫要在此搅扰了,速速回返姑苏。”
三人再是不满,也得捏着鼻子应承下来。
黛玉也是爽利,当即叫了丫鬟雪雁,自林如海房中取了木匣,从中寻出姑苏置办的田产、铺面,签字画押转入公中,并请王澍焕、史鼐作了保,快刀斩乱麻般了结了此事。
王澍焕与史鼐此番庶务繁忙,前番史鼐丢了大脸,等了许久才随着抚标来了扬州。他心知圣人只怕心生不满,这钦差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到头了,因是便存了放手一搏的心思。
即便如此,临行之前史鼐依旧留下了两个贴身使唤的小厮,命其守在盐司内宅,尽快将那烦心的林家别支打发走。
这二人一走,却说林家三人还要磨蹭,不料黛玉早就使人拾掇了行囊。那史鼐留下的两个小厮出自侯府,向来是鼻孔看人的主儿,哪里会给林沧这等乡绅留脸面?
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儿、尖酸刻薄,将林家三人视作要饭的一般。林煜年轻气盛,禁不住与其口角一番,却挨了这二人一记窝心脚。
林沧哭嚎一番,却无人理会,黛玉早就不将其当做亲戚,这会子哪里还会理会?眼见哭嚎无用,林家三人只得灰溜溜离了盐司内宅。
盐司内宅总算清净了,黛玉虽身心俱疲,这会子却精神头十足。晴雯凑将过来为黛玉揉捏脖颈,嘴里好一番数落林家几人,还表功一般提及了林烁被打出去之事。
琇莹那憨丫头也心绪极佳,比比划划、活灵活现说着方才用了什么招式。
雪雁如释重负,琢磨着打发了林家人,姑娘总算能省些心了。
紫鹃侍立一旁,心中杂乱。姑娘虽一直说此番是借了俭四爷的势,可紫鹃又如何不知,姑娘只怕是早早儿便定下了计议,只待寻到那能递上名帖之人,借了势便快刀斩乱麻将林家别支一并料理了?
寄居荣国府,姑娘自是万事不管,只管束着身边儿人。不论是她与雪雁,还是那随着姑娘一道入荣国府的奶嬷嬷,素日里都规规矩矩的,极少乱了规矩。大事小情,姑娘心知肚明、处置得当,行事轻描淡写,既不似二奶奶那般张扬,也不似宝姑娘那般表露在外。
这身边的丫鬟,心中如何作想,姑娘又如何不知?
紫鹃是贾母打发来照料姑娘的,身契还在荣国府,自是想着促成宝二爷与姑娘之事,因是说不得也能做个姨娘。是以她此前才与雪雁闹得不可开交,又为姑娘所不喜。
如今想来,恶了姑娘,便是姑娘与宝二爷成了,又与她紫鹃有何干系?
俭四爷两回来家中,姑娘虽不曾明说,可紫鹃隐约猜测,大抵是林老爷已然首肯了,不然俭四爷也不会将贴身的几个丫鬟留下来照料姑娘。再者,俭四爷的名帖又岂能随便给人?偏生她瞧见姑娘手中可是有一叠俭四爷的名帖。
事已至此,不能恶了姑娘,又要想法子脱了身契。想着来日贾母定会召她过问扬州之事,紫鹃便愁眉不展。
难啊,太难了,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紫鹃不想来日配了小子,因是便琢磨着,总要寻一日与姑娘好生说说……即便姑娘没主意,那俭四爷是个本事大的,说不得俭四爷就有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