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赏罚18(1 / 2)

我一直记得那天装睡时听到的皇后娘娘的金口玉言:“等她醒了,让她来紫苏处,我再罚她。”

心中自然是惴惴难安,稍晚回了庑房,却见气氛与平时不大相同。

房中除了柳穗,还有——我一眼认出,元妃娘娘身边那个颇厉害的嬷嬷。我们这些新宫人到芙蕖宫第三日,元妃娘娘仍未出面,这位嬷嬷出马将我们训导了一番,雷厉风行的做派令人难忘,记得是姓贺兰。

我怕怕地叫了贺兰嬷嬷,柳穗把我拉到身边去,看她脸上高兴的神采并无半分阴翳,我脸色才稍好看一点。

“你怎么才回来?贺兰嬷嬷奉元妃娘娘之命,有东西要赏给我们,你差点就错过了,不过也算赶巧了。”柳穗并不怵贺兰嬷嬷,她已从嬷嬷手上接过赏赐的托盘,给我看里面两个小巧精致的发簪,嬷嬷还在,就凑过来让我挑。

“柳穗姑娘,你误会了,”贺兰嬷嬷说的很客气,我们还从未被这宫中人喊过一声“姑娘”呢,但还来不及高兴,我大概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两个发簪都是元妃娘娘赏你的,因的是莳花有功,得了皇后娘娘夸赞。而这位姑娘当值时瞌睡被皇后娘娘碰上,却是该罚,至于怎么罚,还请姑娘与我一道去问问元妃娘娘。”

“怎么会——”柳穗错愕地看向我,看到我的表情,便知道嬷嬷说的不假,她张口便想求情,我赶紧捏一下她的手,示意她止住。我要被罚已是注定之事,不仅元妃娘娘这边要罚,皇后娘娘那边也要问罪,不必为板上钉钉之事求情,恐怕反伤了自身。我现在只求不要罚得太过,至少让我继续留在芙蕖宫中。

“奴婢叫英度,自知己罪无可辩白,愿听元妃娘娘处置,便请嬷嬷带路。”

这是我第一次到芙蕖宫真正的宫殿里去,明明昨日还有豪言壮语,剑指内殿,今天跟着贺兰嬷嬷的脚步,我的心情却复杂难明,一路上自然也没有心思去看那些雕栏画栋了。

贺兰嬷嬷直接带我去了元妃娘娘的寝房,此时是快用晚膳的时间,我熟知宫中后妃的作息,这个时间本是绝不肯脱妆的,但凡有一丝皇上召幸的可能,便要把妆饰的时间一延再延,而我进到屋内,却发现元妃娘娘已是入睡前的打扮了,我只敢匆匆一瞥,只见她穿着淡蓝色的寝衣,披着如丝缎一般的秀发,脸上无一丝脂粉,却依旧国色天香。

她的寝房在芙蕖宫中所有宫室不算最宽阔华丽的,更像一个大家闺秀出阁前的闺房,温馨舒适。我进来时她正在桌前临摹大字,空气中是久违的墨香,我怀念的深吸一口。

贺兰嬷嬷的声音不大不小:“娘娘,人已经带到了,长得倒是标致,看着也是个懂规矩的。”

元妃娘娘闻言抬眼,目光轻飘飘地划过来。我不敢直视,忙低下头,一下子恍惚起来,许多年前,我好像听过一模一样的一句话,那时是在春鸾殿,我面对的是柳贵人,带我来的小太监也是当着我的面这样说,不过我当时是跪着,听到这话,也是如此刻一模一样的,不知前路的心情。

像是噩梦重现,我双膝一软,就要行礼。

“不用跪我,抬起头来。”元妃娘娘道,声音如山谷间流淌的溪泉,我被那声音泼溅到了,有点回神,听话地抬眼看去。

元妃娘娘一双倾城妙目,也好奇地看着我。

“你就是今天在芙蕖池边打盹冲撞皇后娘娘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这婢子叫英度,今年二十三岁。”贺兰嬷嬷代我答道。

“贺兰嬷嬷,我想直接和这位英度姑娘说话,”元妃娘娘道,声音温温柔柔,却是令人不能违抗,贺兰嬷嬷称不是,便柔顺地退去一边。我想到今天下午偷听到的那些话,知道元妃娘娘其实是一个好善良的姑娘,本来就对她有好感,这下更是敬爱她。

“贺兰嬷嬷说的是,奴婢名叫英度,今年二十三岁,上月才来的芙蕖宫。”

“之前在哪里当差?”

“回元妃娘娘,我是从毓秀宫拨过来的。”

她低头继续写字,随口问:“之前可在哪里见过皇后娘娘?”

“奴婢无福得窥凤颜,平日里多有怠惰散漫,初来宫中不知规矩,乃至今日冲撞了皇后娘娘,丢了芙蕖宫的脸面。奴婢羞愧,求一个改过的机会,请元妃娘娘治罪!”我还是跪了,跪得笔直。

“起来吧,”元妃娘娘浑不在意似的,“我叫你过来问罪?贺兰嬷嬷这么告诉你的?”

我气息弱了下去:“是……”

元妃娘娘摇摇头,似乎是不满意手上这幅大字,道:“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也就皇后娘娘管这些事。她说了,本来因那池花开的好要赏你,看你睡的香甜,想是莳花劳累,不忍扰醒你,忙中偷闲最是安逸,不如把这当赏物赐给你。”

我脸上因这一番话发红,什么莳花劳累,这活计明明再清闲不过了。

“……赏是赏了,却也要罚你。真要罚你什么我也不知,到时候你去找皇后娘娘身边的紫苏姑娘便知晓了。”

我垂头道:“哦……奴婢明白了。”

所以元妃娘娘教我来,原来只是为了传达皇后娘娘的意思。而我当时装睡,对皇后娘娘的处置听的一清二楚,此时听了也没有特别的惊讶。但皇后究竟要罚我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去找那位紫苏姑娘合宜?想来赏的随便,罚也应当与赏的规格相似才是,不会是什么重的吧?然而不知道具体的处置,就像是悬而未落的铡刀,让人心慌难受。

我心里正琢磨,差点忘了自己还在元妃娘娘跟前,突然听到一句,“你可识字?”

“认得!”我下意识回答,辨出身在何方,才觉得唐突,连忙加了一句:“奴婢认得。”

“那便起来伺候我笔墨。”

我糊里糊涂地站了起来,站到元妃娘娘身边去,她才写完一篇大字正要撤走,我眼尖看见那页下面换了小楷,下意识为她铺纸蘸笔磨墨。

元妃娘娘皓腕微悬,停了几秒,垂眼开笔:“明天这个时候,你也过来。”

我才知多大的幸运砸到了我头上,元妃娘娘唇若含丹,我离她那么近,仿佛闻见她吐气如兰:“我身边正缺个伺候笔墨的人,你倒是机灵。不过我得先考察你几日再做决定,谁知你会不会磨墨时也打盹呢。”

她神色淡然,话中却在取笑我,我脸上又一红,想要用笑来回应,但她认真写字的样子像一幅画似的,我竟觉得这时笑也僭越了。

我后来才知,她那一天叫我伺候笔墨的初衷,原来只是不想让我再跪在地上,谁知我顺杆爬的功夫了得。

我稀里糊涂的挣了个又清闲又贵重的差事,叫柳穗都羡慕极了我,柳穗什么都比我伶俐聪明,可惜不通笔墨,少不得感叹几句。好在她这次受赏,入了贺兰嬷嬷的眼,几次受托办差都做得出众,出头也是迟早的事。

我当差时打盹被皇后娘娘撞见,还扬言要责罚我的事情很快在宫女之间传了开去,我在传言中似乎成了一个脑筋不大好使但运气绝佳的人,引来不少红眼。

我每天傍晚侍候元妃娘娘写字,平日里仍要去芙蕖池当值。皇后娘娘对我的处置迟迟不下,我所在的这爿就成了好多宫女的观光地,反正芙蕖宫的外围宫女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我像一个猴子一样被人暗地里指着说笑,可能不小心激起了我内心藏的很深的某种桀骜个性,于是某天下午,同一时间地点,我便誓要假寐给她们看!却没想到一不小心,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海棠花瓣落不尽似的掉在我身上,冥冥之中感到有一个人的目光,隔得很远,长久地落到我身上,我却不觉得诡异,还有种婴儿般的安全感。

我蓦得想到了一个人——慕凡,每一个偶遇他的夜晚,都仿佛我的一场美梦。这天做梦也梦到他了,醒来还有些失落。

我没来得及去找紫苏姑娘,处罚便下来了,这样也好,紫苏姑娘在宫中小有威名,我本也有些害怕。我的处罚是由一个嬷嬷转告我的:皇后娘娘罚我连续每日打扫西边的荒废宫殿一个月,因为是罚,原本当差的时间也不能占用,只有每天晚上去。

这繁重的劳役在大部分人眼中过于苛刻了,我却欣然受之,领命之时,双手甚至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战。我知道看见的人都别过头去偷偷奚笑,只有我自己知道,梦见慕凡的那天晚上,我遥遥向这宫里最灵验的仙人许了一个愿,那个愿望如今可能就要实现了。倚老卖老大仙从未如此好说话过,看来是与我的交情又深了一层,我十分感念,在心里发誓,等到劳役开始的第一天,我一定带两个果盘去还愿的。

事情的发展顺利地出乎我的意料,西边荒废的宫殿,指的自然是之前裁撤掉的那些,彼时跑马场早已动工,那些宫殿中的好几所都已夷为平地,而春鸾殿竟然不是其中之一!虽然也有损毁,但还保有四分之三的体貌,看上去像是工程半途暂停了,神迹般的绕过了它,我想,自然也是仙人的手笔吧。

我跟随监工的老嬷嬷来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春鸾殿,院子中那棵仙人倚居的名叫倚老卖老的大榕树哟,又一段时间不见,好像并没有变得更老一些,不过今晚的月亮是年轻的新月,弯弯地挂在梢头。

监视我的老嬷嬷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使,我真的随身带了两个果盘,都未被她发现。她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与我说,到了地方,就自个儿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我观察了一会,她这监工做的像个门神,倒是便宜了我,我心情雀跃,拿着笤帚走远一些,藏到树后,确定看不到她了,于是摆好果盘,冲倚老卖老仙人拜了三拜,接着虔诚地要把一个新的红荷包挂到树上去。

这次我踮脚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够不着最低的那段枝桠了。

一阵风把云吹散开,吹到了月亮上,今日的月光本就有限,四周一下便暗了。我突然感到身边有人接近,在感到害怕之前,先感到惊喜,大睁着眼睛,生怕错过了什么。

一双修长的手从我身后伸出,接住了我即将脱手的荷包,然后游刃有余地稳稳地将丝带系到了树杈上。

他有一刻离我离的非常近,那暧昧的距离维持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退开了。

我真的又见到他了!他曾说他叫慕凡。

他今日仍旧一身黑衣,与我面对面,眼睛含笑望着我:“今天许什么愿了?我看今日仙人对实现你的愿望似乎不大情愿,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地跟我说说。”

我觉得我着火了,从身体内部蔓延出来的火势,烧上了我的脸,而我的一呼一吸就像风箱似的,让那火愈演愈烈。

“不,不必了,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有些结巴,呼吸也是灼热的。

“是吗?这样灵验。”他转过头去,饶有兴致地拨着树上的荷包,荷包像风铃的尾巴一样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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