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平县79(2 / 2)

平县是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地区,瘟疫便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爆发的,因此,两人还未入城便察觉到周围一片死寂,整个地区没有一点生机,到处都是求助无门、最后只得躺在路边等死的百姓。

他们一个个面容黢黑,骨瘦如柴,最让人心惊的是,无论是妇孺孩童还是正值壮年的男子,他们的眼睛里都没有一点期待,一眼望去死气沉沉的,就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将要死去的命运,因此默默等待着。

不止苏若清,就连宋辞看到此景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她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丧失生机的场面,哪怕是血流成河的战场上。

她看向苏若清,苏若清看向地上衣不蔽体的百姓,他虽未说什么,但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情绪已经说明了一切。

透过他的眼神,宋辞已经明白他要去做什么了,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旁观,而是默默守护在他的身侧。

苏若清蹲下身子,从怀中取出一张白饼递给眼神快要涣散的老人,但他却偏过了脸,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不止如此,旁边的人也没有想要哄抢的意思,只是睁着眼睛望着他,当他拿着饼走到时,他们又都偏过头闭上眼睛。

苏若清不相信,于是一一去试,可是一连给了上百个人,无一愿意接过他手中的那张饼。

他们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好像又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宁愿饿着等死,也不愿接过他手中的吃食。

宋辞一开始踏进平县便察觉到了不对,如今更是如此,看着百里无生机的场景,她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来。

她抬起头看向苏若清,苏若清也在此时看向了她,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虽然谁都没有开口,但他们早已明白了彼此想要表达的意思。

平县的情况不同寻常,想必其中大有文章,可是在面对吃食都不愿开口的百姓,他真的能问出什么吗?他们真的会把真实情况对他说吗?苏若清不得而知。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对祖孙的身上。宋辞察觉到了这点,也看了过去。

苏若清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下定了某种决心,不管结果如何,他一定会改变平县如今的情况!

想到这里,他朝着那位怀抱幼童的老人走去,步履坚定。

他来到两人面前蹲下身子,将手中的饼再次递了出去,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递给老人而是递给了靠在老人怀中的孩子。

果然,孩子在看到吃食时眼中划过一丝光亮,他猛地咽了咽口水,却不敢立刻去接,只是抬头看向老人。

老人自然明白孙儿的想法,他也非常饿,但是他却对着他摇了摇头。孩子见此只得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中的白饼,一遍遍咽着自己的口水。

“老人家,孩子很饿,为什么不让他吃点东西呢?还有,为何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愿接过这吃食?”

苏若清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或许,他心中已有猜测,只是需要有人验证他的想法罢了。

听了这话,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嘴角扯起一抹绝望的笑,他喉咙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费力的抬起头看向苏若清,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年轻人,你是从外乡来的吧?”

苏若清点了点头。

老人见他点头笑了笑,“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平县。”苏若清平静的回道。

“那你知道疫病起自哪里吗?”老人再一次问道,这一次苏若清迟疑了。

他看着老人的眼睛顿了顿,随后回道:“平县。”

“是啊。”

老人苦笑一声,浑浊的双眼浮现了一丝泪光,“如今疫病横行,无药可医,平县作为最先感染的地区,自然死的人最多、情况最为严峻!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苏若清见此忙将皮囊中的水递给他喝,他看了皮囊半晌才接了过来,猛灌几口后眼睛瞬间便红了起来。

他似是清醒了过来,随意的往后一靠,问道:“你看出来了吧?我们这些人并没有得疫病。”

苏若清没有说话,眼神越来越悲悯。

“可是,就因为我们是平县的人,江州没有一个地方愿意收留自平县而来的难民。”

说到这里,他周身散发出无尽的悲哀,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哀江州文》我看过,写的很好,言辞激烈,感情深厚。我不知江州之外是否齐心,可我知道江州之内人心不齐。”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就因为疫病自平县而出,他们便将所有平县之人看成洪水猛兽,如果说天下围困的是江州,那么江州围困的就是平县。”

“江州之于天下,正如平县之于江州!”

苏若清安静的听着,他紧紧抿着唇,良久,他轻声问道:“既然平县情况如此严峻,当地官员就不出面管制吗?”

“官员?”

苏若清不说这句话还好,此言一出,老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面对眼前人的疑惑,老人这样说道:“平县十里之外有座无名山,若阁下未曾去过,那便去过一次再来和我谈谈官员吧。”

苏若清一听这话便知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严重,和宋辞对视一眼后便做了打算。

他将手中的饼塞进老人怀中,可老人却不愿领受。他覆在老人耳边讲了一句话,老人瞬间止了手中的动作,他喉咙滚了滚,眼中带着还未散去的震惊,“你说的是真的吗?”

苏若清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对着他点了点头。

老人瞬间流下了泪,他终于不再拒绝,收下了那块饼和皮囊,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苏若清身后的女子。

如今老人算是他的突破口,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将他们祖孙二人安置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后才动身前往无名山。

两人去往无名山的路上,宋辞时不时便会看苏若清一眼,苏若清自然也察觉到了,于是侧过头问道:“你一路上总是时不时看向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你究竟和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会在听了你的话后重新燃起了希望。

话一说出口,宋辞便瞬间后悔了,于是摆了摆手道:“算了,你别告诉我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说着,她便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苏若清却伸手拦住了她。

在她略带诧异的目光下,苏若清缓缓道:“我和他说,我是朝廷派来救他们的。”

“只是说了这个?”

宋辞扬了扬眉,显然有些意外。

“只是说了这个。”

苏若清笑着说道,“由此看来百姓还是相信朝廷的,即使为爪牙所伤,也相信朝廷不会放弃他们,这是个好兆头。”

宋辞笑笑没有说话,一脸你看我信不信的模样。

苏若清见此也不欲瞒她,于是道:“其实我还说了别的。”

“哦?”

宋辞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抬起眸子瞥了他一眼,凉凉问道:“什么?难不成自爆了身份,说你是前来解救他们的太子殿下?”

苏若清摸摸鼻子,“那倒不至于。我只是和他说,我身边跟着的,是安北郡王宋璟之女,定国公宋朝之妹。”

宋辞眸光微闪,低着头没有回话,可是身子却有些许颤抖。

“他们并不是相信朝廷会如何,他们只是相信宋家罢了。他们知道,无论如何,宋家之人是绝对不会放弃他们。”

“够了!”

苏若清话音刚落,宋辞便怒吼出声,她转过身冷冷望向他,眼中隐忍着无尽的嘲讽和恨意。

“就是因为如此,我父亲才会遭受猜忌!民心所向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种话,殿下以后还是莫要说了!”

“我明白,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的父亲母亲,是所有大渊人的骄傲,他们会永远敬重、爱戴他们。”

宋辞听了这话眸光微闪,良久,她轻笑了一声,道:“我当然知道,毕竟,你也敬重我父亲,不是吗?”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在宋辞悲愤交加的目光下,他点了点头,道:“我自幼熟读史书,看过不少忠君良将的故事,其中,我最敬重的便是颖川宋家。”

宋辞目光微动,突然笑了起来,可是眼中却仍带着伤痛,还有一丝嘲讽。

苏若清并未在意这些,他认真的看向她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敬重宋家,尤其敬重安北郡王,并非因为他们是我大渊一朝的将军,并非因为安北郡王是你的父亲,而是他们身上的英勇大义,以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心。他们的这种精神始终感染着我。”

“记得幼年时,我曾与郡王见过一面,那时他一身戎装刚从战场归来,他看见我很是高兴,于是对我说了很多边关事迹,他和我说,虽然京城繁花似锦,但边关仍有许多百姓活在战乱恐慌中。”

“记得那一年北疆大捷,我父皇十分高兴,当场便要给他封王,可是他拒绝了,不仅如此,他还自请镇守北疆。”

宋辞自然明白这段故事,可是她还是听的很认真。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眼中划过悲伤。

苏若清自然注意到了宋辞的沉默,可是他没有停,依旧说着。

“郡王他心中装的不是自己,不是帝心,而是百姓。你的父亲是一位很有远见的将军,倘若他顾及帝心,那必然不会去往北疆,而是及时放权,在京与家人团圆,等到战乱时再请命出征。可是他没有!”

“古来多少大家良将,或死于功高震主,或灭于子孙野心。宋家,是唯一一个传至数代仍心念百姓的家族,所以,我由衷敬佩!”

苏若清说到这里时眼中满是坚定,宋辞抬眼看着,心中也泛起波澜。可是此时的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因此勉强扯起一抹笑后便朝前走去,步伐又急又快,似是存心不想让苏若清跟上。

苏若清见此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在后面远远跟着她。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