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水中疫病起,何处能逢生?76(2 / 2)

曾经的他为了让父皇满意,对他言听计从,从未反驳过一句话,可是今日他却无法赞同他的做法,无法眼睁睁看着一州百姓为之牺牲。

他不明白,为什么连试都不愿试一下便放弃呢!他们不是物品,是大渊的子民啊!

可是身为帝王,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州百姓的生计便将天下人置于险境呢?

因此苏景易在听了太子的话时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冷冷道:“朕更是天下人的君父!”

“一方不宁,如何治理天下?若此次弃了江州,来日祸及己身,百姓必会人人自危,再难信任朝廷!”苏若清据理力争,说罢,他跪伏在地,久久没有起身。

“请父皇全力赈灾,莫要辜负江州百姓!”

苏景易眯起眼睛看向他,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笑。“太子这是在教朕如何做这天下之主吗?”他冷声问道。

“父皇竟是这样想儿臣的吗?”

苏若清听了这样一番话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他没想到,他的一片赤诚之心,竟会被这样理解。

“不是朕要这样想你,而是你逾矩在先。难道没有先生告诉你,‘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吗?”

苏若清似是不敢相信自己一向仰仗的父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他曾亲眼见到他的父皇为百姓忧虑的模样,也知道他勤政、每日批奏疏批至深夜。

他是那样爱他的子民,可是如今他竟要弃了他们……

“可是身为臣子应当直言谏上,不是吗?”

良久,苏若清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苏景易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但他做过的决定不会改变,于是冷声道:“可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不是你的!”

说罢,他闭上了自己的双眼,沉声道:“太子失德,即日起幽禁东宫,不得踏出一步。”

消息传到朝野,唏嘘一片。众大臣见皇帝此举,心中虽未明说,但也知这是弃了江州的意思。

治得好自然是好,若是治不好,那就将损失减到最小,用一州牺牲来换取一国安宁。

江州人没了,自然有其他州郡的人补上,可若是疫病扩散开来,就不仅仅是一州一县之事了。所以,众人虽然惋惜,但都默认了此法,甚至有些人因此感到庆幸,庆幸皇帝没有因为顾念江州而将天下置于险境。只有少部分人上书为江州陈言,皇帝虽未像对待太子那样对待他们,但却始终没有回复。

朝廷一连派去数位医者,除了太医外,还有不少从民间请来的高手,然半月过去依旧不见佳音,反而传出噩耗——已经有太医染上疫病了!

经此一遭,再也没有人愿意前往江州,赈灾粮食虽已筹集完毕,却久久未出。

江州粮仓已然无法支撑如此众多百姓的生计,一月后已无余粮。

此后,凡周遭活物,皆被屠杀以充饥,地面之上百里不见青色。饿殍遍布,更有甚者,与人互换子女后食用人肉。

虽然朝廷有心封锁消息,然终究为天下百姓所知。

徽州才子金世铭闻知此事后,心中大为哀恸,含泪写下《哀江州文》。

元丰十九年春末,天降大雨,江州水患成,又一旬,疫病起。

州郡闻之,皆惧,乘月封锁要塞之地,围困百姓于江州。

总督明治,奏报中枢,然江州之围未解,反派军队以驻之。

江州断粮已久,朝廷粮草未下,饿殍遍布,易子而食,人人谈之色变。

曾国之粮仓已然成为今之炼狱!然诸臣居庙堂之高不忧其民,以天下人为名,困一方百姓!

太子请命,禁于东宫。

呜呼,哀哉!

其江州之民非人乎?驻兵围之,与杀何异?

余闻之,心甚痛,观之满朝上下,竟无一血性男儿。四海之内,无一相助。

天灾乎?人祸邪?

殊不知,今日我等袖手旁观,来日祸及己身又当如何?

今之江州,明之彼县,望天下人共知之!

昔年江山动荡,江黎以区区之身赴险境,挽大厦之将倾。

余深信,滴水终能穿石,望诸君同心协力,将此言上传中枢,以解危局!

*

此文一经传出,便首先受到天下文人响应,他们有些人将此事谱作戏曲声乐,矛头直指皇庭。

苏景易看完《哀江州文》后默默许久,顾及天下民心,顺势释放太子出东宫,下旨以明其志。

除却召集名医、向江州输送大量所需药材外,不日便会派下赈灾使前往江州。

圣旨降下后,民间欢呼声一片,然朝廷之中并无喜色,反而人人自危,生怕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朝中自有为民请命的官员,他们有心前往江州为朝廷出一份力,但却因顾及家中亲眷的缘故踌躇不前。

太子再三请命被拒,长跪于紫宸宫外,然皇帝依旧没有同意。

*

夜晚,玉倾宫。

苏承皓听着手下人的回禀,眉头微皱。

他知此事事关重大,于是在人回完话后便立刻去找了他的母妃邓氏商议。

“母妃,父皇正为江州赈灾使人选一事烦扰,您说儿臣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呢?。”

邓贵妃闻言看向了他的眼睛。

“你是怎么想的?”

苏承皓如实答道:“回母妃的话,儿臣不想去。江州距离京师较远,势力本就盘根错节,如今又逢上水灾和疫病,要想解决此事,无疑是难上加难,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请命江州,虽然成功后是一笔不菲的政绩,但是风险却不是一般人可以承担的。”

邓秀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母妃也不希望你去。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如今疫病又无法可解,若是因为贪功去了江州,母妃真的害怕你回不来了……”

“可儿臣更不希望他去。若是他,儿臣情愿自己请命。父皇已存废储之心,若这次他成功解决了江州一事,废储之事可就难上加难了。”

说到这里,苏承皓眼中闪过一丝伤感,他抿了抿唇,叹道:“若是儿臣身体康健就好了,这样便可放手一搏。”

邓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眼中划过一丝恨意,但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

“这件事你不必插手,让太子去吧。”

“母妃?”

苏承皓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话,于是转头望向邓秀,却见她眼中满是坚定,再一次重复道:

“这件事你不必插手,既然太子已经请命,那便让太子去吧。”

虽说这一次他听清了邓秀的话,但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日里母亲一直让自己去争去抢,如今得了这样好的机会,她竟让自己不要插手?着实令人费解。

“这件事做好了可是一笔极大的功绩,就这样白白让给他?”苏承皓疑惑出声。

“对。”

面对儿子的询问,邓秀点了点头,耐心解释道:“这件事办好了确实是大功。可就算是天大的功,也要他有命享才是啊。更何况,他能不能办成还犹未可知呢。”

苏承皓立刻就听出了这件事情不简单,但他并没有多问,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万一真让他办成了呢?”

邓秀闻言勾唇一笑,眼神中尽是不屑。

“就算被他侥幸办成了又如何呢?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件事对你来说是大功,对他来说可不是。你父皇本来就已经动了废储的心思,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你以为他办成了就能破局?就能稳固自己储君的位置?怎么可能呢?这样只会让你父皇心里更加厌恶他罢了。到时,说不定他的下场会比不去更加惨烈。”

苏承皓听后沉思了许久。

“可他毕竟是父皇唯一的嫡子,而且还是长子,父皇当真舍得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苏承皓感觉自己在说了这句话后,他母妃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但不过眨眼间,那抹得意便成了讽刺。

若不是他眼神向来不错,都以为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就在苏承皓出神之际,邓秀突然嗤笑了一声。

“当然舍得。”

她笑着说道:“我与你父皇相伴多年,他的心思,本宫还能不清楚吗?任何能危及到他皇位的人,他都不会手下留情。若此次太子真的办成了江州之事,那就真的危险了。”

“就没有破解之法?”

“有啊。”

邓秀粲然一笑。

“他不去就是最好的破解之法。可是……”

她话音一转,突然笑的更厉害了。

“他不是已经请命了吗?”

说到这里,邓秀突然起身朝窗外走去,不紧不慢道:“一旦请命,可就是走向死路了,其中最好的结果就是,他失败后活着回来,然后……”

她突然合上了窗子,转身看向苏承皓,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等着被废!”

苏承皓闻言与她对视,却见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她勾唇笑道:“可储君离京这样好的机会,本宫又怎么会错过呢?他既然一心要去江州,那便留在江州永远也不要回来了。你说是不是?”

苏承皓沉思片刻,待在心中细细想明白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母妃说的极是,儿臣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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