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鸟的奉献4(2 / 2)

  闻风而来的海鸟在天空中盘旋,低头注视着下方,不时一个急落,只一掠便稳稳衔起一只螃蟹或是银光闪闪的小鱼。

  陈舟蹚着水猫着腰,笨手笨脚地在浅滩捕捉螃蟹,几次尝试均无收获,只弄得满身泥水,狼狈不堪。

  海鸟却屡有斩获,叼着猎物在天空中炫耀着,扑棱棱的扇翅声使受挫的陈舟心里愈发不平衡。

  抬起一只胳膊遮挡阳光,他眯着眼睛望着活跃的鸟群,想到自己还饿着肚子,不由得心生嫉妒,恨不得把它们从天上拽下来,抢去它们口中的猎物。

  老话讲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腹内空空的陈舟坏脑筋一动,还真冒出来个鬼点子。

  他放弃了徒手捕猎,专心拾起石子来,只要看见海鸟衔起鱼,便投掷石子去打。

  自幼生长在孤岛的海鸟何曾见识过这种手段,不管打得着打不着,纷纷吓得一边侧身躲闪一边扯着嗓子鸣叫示警。

  这一开口,便正中陈舟下怀。

  他瞪大双眼在浅滩盯着,只要见到海鸟口中的鱼掉下去就快步去捡。

  鸟嘴叼过的鱼蟹不像滩地水中的同类那般生龙活虎,落下去一摔筋疲骨软,根本剩不下几分扑腾的力气,倒霉些的,砸在石头上直接昏死过去,走到一旁,弯弯腰就能拣到。

  就这样,靠着人类的智慧,陈舟的捕鱼工作效率大涨,很快便收集到一兜子叫不出名字的小鱼和十几只缺胳膊少腿的螃蟹。

  头顶,愤怒的海鸟依旧在聒噪地鸣叫,唾骂这无耻的强盗,却又无可奈何,最多只能投掷几坨不精准的“粪弹”攻击。

  陈舟对海鸟的抗议置若罔闻,掂量着沉甸甸的外套,将袖子打了个结挎在肩上,带着满身鱼腥味离开了岩滩。

  来到河畔,找了块平坦的石头摊开外套,看着这一堆大大小小的鱼蟹,想到要把它们吃进肚子,陈舟犹豫着,不免觉得无从下口。

  他自幼在内陆长大,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海鲜只有带鱼,面对这些陌生的食物,根本不知道哪些有毒哪些没毒,到底能不能吃。

  可换个思路,总这样瞻前顾后,也对不起自己付出的劳动,更对不起那些“热情奉献”的海鸟。

  再者说,海鸟吃了那么多鱼,也没见被毒死,都活蹦乱跳地在岩滩觅食呢,自己总不能这么倒霉,被一条鱼毒死吧。

  事已至此,怎么说也不能因噎废食。

  拿定主意,陈舟拔出小刀,蹲在河边准备处理食材。

  捂在外套中许久,环境恶劣,又干又闷,这些本就半死不活的鱼儿大多数都咽了气,只剩几个顽强的螃蟹吐着泡泡苟延残喘。

  陈舟本就对螃蟹不感兴趣,看它们缺胳膊少腿的仍然努力往外爬,不免动了恻隐之心,索性把死的活的螃蟹聚成一堆推河里去了,剩下几十条小鱼也足够他饱餐一顿。

  将刀身浸入河中,洗去海水留下的盐渍。

  陈舟手起刀落,利落地割掉头尾,从腹部剖开鱼身,掏出内脏,用河水冲刷干净,便放在石上以待食用。

  没多大会儿,小鱼都处理完毕,整整齐齐码放在石面上,鳞片银光灿灿,倒颇有几分壮观,起码看起来比蜜饯更像正经食物。

  伸出两指捏起一条最小的鱼,陈舟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品尝起来。

  这没有蘸料的粗制生鱼片的味道倒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糟糕。

  可能因为刚死不久,鱼肉很是鲜嫩,稍有些脆感,腥味虽大,又在舌尖散发着淡淡的咸甜,大体不令人生厌,就是鱼刺和细鳞非常影响口感。

  呸,呸呸……

  连吐几口唾沫,擦去嘴角的鱼鳞,陈舟吸取教训,用刀把剩下的鱼都细细地切成薄片,奢侈地将鱼刺和带有鱼鳞的部分丢掉,然后一片片往嘴里塞,尽量快速地吞咽进肚子。

  生鱼肉腥味很重,当累积得难以忍受时,陈舟便掏出剩下的蜜饯,用那股更浓厚的甜腻来遮掩鱼肉的腥气。

  不过就算搭配着蜜饯吃,几条下肚也会使他心生抗拒,鱼肉进嘴便本能地想往外吐。

  每到这时,陈舟就会休息一会儿,点河水漱漱口,然后继续和食物较劲。

  就这样一条接一条,石面上的小鱼越来越少,陈舟也渐渐有了饱腹感。

  搅碎的生鱼片经过食道抵达胃肠,被胃酸分解后进入小肠大肠,营养物质层层过滤层层吸收,转化成能量涌入躯干。

  攥了攥拳,感受着肌肉的收缩与舒张,压在陈舟心头那块巨石总算被卸下了。

  他知道自己恢复了体力,便催生出几分底气。

  这些体力虽不及体能最充沛的时候,却也足够支撑他蹚过沙滩,泅过几百米的浅海,再抓住船头桅链上垂下的绳子攀上前舱。

  无论如何,最糟的时候都过去了。

  咽下最后一块蜜饯,体会着口腔中渐已适应的甜腻与苦涩,收好鲁滨逊死鱼味的外套和小刀,陈舟步履缓慢且坚定地走向山坡。

  令他忧虑的事还有许多。

  生水中的细菌;蜜饯中的有害物质;鱼肉中的寄生虫;海上的风浪;海水中有毒的水母海蛇以及肠胃这个随时会爆炸的不稳定因子。

  但世事不可能总是十全十美。

  他没有改变一切的能力,只是在不同的道路间做着选择——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的选择。

  对陈舟而言,人生一贯如此。

  此前的二十五年间他顺应长辈和生活做过许多违心的选择,那些选择至今仍看不出好坏,他平庸的生活却与这些选择密切相关。

  眼下,他再也不用背负责任与人情,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做下的每一件事都由自己决定。

  无论结果怎样,光是这点就胜过从前太多了。

  来到坡上,从矮草间拾起鞋子衣物,照例系上布条,走向海滩。

  正午过后,潮水会退的很远,这样明媚的天气,老远就能看见搁浅的商船,涉过浅水,登了船,这个挑战的难度就会骤降,与那72万的距离也会大大缩减。

  一屁股坐在温热的沙滩上,遥望商船,陈舟掏出《鲁滨逊漂流记》翻阅起来。

  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退潮,等待登船的最佳时机出现。

  然而同样是等待,此时此刻的等待却要比水泥厂中的等待更值得期待,也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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