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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蜡烛点燃,莹莹烛光照亮了桌前的一小方天地。般若拉开底部的抽屉,一个朴拙的木盒静躺在其中。

般若将祂拿出来,拇指按在正面的铜制小扣上,只听‘咔哒’一声,盒盖应声弹开,一个与木盒完全不相配的流苏耳坠被齐整地放在中央。

菱形的石珀由纯金镶嵌,流苏也是真丝制成,雕纹精美繁复,环扣之间无一丝罅隙,宛如天成。

般若将它拿出来放在手心把玩,冰凉的石头染上暖意。

“这也能算天意吧。”般若感喟,“不愧是未来的尘世七执政,真是走运啊。”

“过几日,我要不要再觐见一次梦之魔神呢?”

风清气朗,圆月高悬。

正值逐月时节,归离原更胜以往地热闹,街道间人群熙攘,接踵相谈,抹去了几月前和奥塞尔眷属锋刃相接的硝烟。

归离原内事务众多,摩拉克斯本想继续埋头处理公文,却被看不过眼的留云借风真君拖出房间,又叫上挚友归终前往奥藏山洞府,只留下若陀龙王苦哈哈地干活。

此处群峰陡峭且高耸入云,环顾可见奇石瑰丽,可风景再好,林深路陡,云雾缭绕,凡人难以深入,便少见人烟。

这倒便宜了留云借风真君,她觉得归离原人多嘈杂,又厌烦凡民祈求祭拜,便在此地建立了仙府,闲时便来躲个清净。

摩拉克斯收到魈传来的答复时,正与留云借风真君和归终一道在洞府前品茶观月。少年夜叉来去匆匆,与自己尊敬的帝君口述了与般若的一番交谈后,又马不停蹄的回到归离原坚守自己的职责,留摩拉克斯端着茶盏,沉吟不语。

留云借风真君疑惑道:“般若这名字,好似在哪儿听过。”

归终常坐镇后方,管理物资调度,情报的整理与收集,对般若这位同她一样,几乎不曾出现在战场的敌方军师还算有些了解,“这位般若,应当是与魈同族的夜叉,听说智谋出众,近几年梦之魔神领地扩张且少见败绩,皆出自他的功劳。”

留云借风真君没见过般若,却对这个名字有股出于直觉的反感,“梦之魔神的走狗?想必也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若以我获取的信息来看,确乎如此。”归终眼帘微垂,思索着,“此夜叉有个颇为著名的外号,旁人称他为‘无心恶鬼’。”

说到这儿,归终转向摩拉克斯,“摩拉克斯,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认识他时,他才十四岁。”摩拉克斯道。

当初建立归离原时,摩拉克斯与归终身边只有寥寥数人。两位堪堪开始庇佑凡人的魔神在城池构建上经验几近于无,左顾右访却得不到多少有用建议。结果,最后定下的位置地势低易于攻伐,临海又有奥塞尔虎视眈眈。等后来他们意识到这些问题,城池经历重重波折建起,凡人安然定居,已不能轻易做更改。

不得已,摩拉克斯只能与仙众四处布下防护阵法以庇佑城邦,且定期维护,使归离原如铁桶一般,难以攻入。

那日,摩拉克斯如往常一样巡视周边,为损坏的阵盘重新绘制阵法,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波动。

是外人闯进来了。

他腾空飞到一处高大松柏上站立,低眸观望,只这一眼便看出那两人应该是远方魔神战场上的士兵,就是不知为何会远远地偏离战场,来到此处。

他们未经自己允许闯入领地,哪怕抬手将他们铲除,他们的主人也不敢过问。摩拉克斯唤出天星,却被两人中,那位银发碧眸的年少士兵吸引了目光。

诚然,那位少年人生了一副常人难以企及的好样貌,清逸难掩,秀美如画。但是,真正使摩拉克斯注目的是他在战斗中难以忽视的犹疑。

没错,犹疑。

他在为是否杀死自己的敌人而举棋不定。

银发少年似乎久经沉疴,身型瘦弱纤细,虽然勉强占于上风,却胸闷气喘,面色惨白。

与他对敌的少女表情麻木,虽看起来比他年幼些许,但肌肉精实,力气比少年大不少,挥舞着巨斧虎虎生风。

随着时间流逝,银发少年优势不再,幸好他的剑术还算精湛,心思亦灵巧,靠着高大树木左支右绌,一时也难分高下。敌方愈见烦躁,招式中破绽频出,却一一被少年放了过去。

这样的心软在战斗中是致命,你放过敌人,敌人却不会给你机会。

果不其然,少年体力不支被敌方抓住空隙,斧头凌空劈下,差点将他对半劈开!银发少年低身翻滚勉强躲了过去,肩膀上血流如注,半身染得殷红。

他跪坐在地上,紧捂肩膀喘着粗气,只能一动不动地看敌人向自己逼近。

摩拉克斯以为这就是少年的末路,掌中天星再次升起。

敌人已经高抬巨斧,下一秒,乍变突起!

少女的身形僵住,呛出一口血沫。她恍惚地低头看,银色的剑刃自后方从自己的胸口穿出,而身前本该重伤难以行动的敌人闪烁一下,突兀地消失了。

她扑通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尸体身后的少年肩膀一松,任由自己横倒在草地上,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隐隐有血液渗出指缝。身旁,少女失去神采的黑眸盯着他,少年颤抖地伸出沾染了血液的右手,轻轻地为她阖上双目。

头脑聪慧,心有良善却知轻重,不吝于关键时刻下狠手。一手幻术以假乱真,甚至差点蒙骗了魔神的双眼。

摩拉克斯审视着草地上的少年,开始认真思考将他拐回领地的可能性。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少年不顾伤势挣扎着站起来,似没头的苍蝇四处张望,色厉内茬地喊道:“咳咳……是谁?出来!”

摩拉克斯不是喜欢藏头露尾之人,他自松柏飞下,落在少年面前,神姿高彻。

“我是归离原之主,摩拉克斯。”

这便是他们的相遇之初。

“这么说来,这般若其实是个心善之人?”留云借风真君扇扇翅膀,狐疑道。

“时过境迁,如今的般若品行如何我不好决断。但我们初见之时,他如未经雕琢的山玉,实在令人心喜。”摩拉克斯喟然。

玉不琢,不成器。

十四岁的般若已隐隐可见锋芒,就是不知在梦之魔神手下的这十数年蹉跎,是否让明玉染尘,本心难寻。

“这位无心恶鬼竟然还有这样一面。”摩拉克斯所言让归终十分惊讶,这样的般若与传言中肆意牺牲他人性命的疯子大相径庭。

她好奇地问:“方才魈所说的耳珏之约,是你与般若的定下的契约?”

袅袅白雾从茶杯中升起,摩拉克斯吹散热气,说,“我曾许诺可将他一人带回归离原,不必因梦之魔神号令行杀戮之事。他却说放不下自己家人,问我能不能将夜叉一族全部带走。”

“胡闹!”留云借风真君呵斥,为故事里年幼夜叉的不知天高地厚感到不快。

当年群雄割据,归离原疲于应敌,如何有能力从梦之魔神领地中带出一整个族群!

“我自然没有答应。”摩拉克斯浅浅品茗,空山新雨后的茶,清香弥久不散,“但是我将佩戴的耳珏赠他,以此为证,待到力所能及之时,会助他将夜叉一族从梦之魔神手中救出。”

晚风吹过,树影婆娑,皎洁月光透过枝叶,如羽毛般悄然落入手中茶盏,在涟漪中,化作几缕破碎的银光。

摩拉克斯想起二人离别时,般若的银色长发上沾满了血污枯叶与泥土,像是华贵的瓷器被打碎,又强行粘连在一起,背影孤寂又倔犟。

两人明明从未见面,为何这位年幼的夜叉却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期待?这一直是摩拉克斯心中未解的谜题。

而在期待落空的几息寂然后,在那双比翡翠更加美丽的深沉绿眸中点亮的,又会是什么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仙鹤形态的仙人舒展翅膀,不悦地嘀咕,“这夜叉小子可真不识好歹,你许下承诺愿意救出夜叉一族,他却质疑推脱,还要过几日答复,实在不像话。”

“想来也情有可原。”归终思量得更多,带领全族转投他方不是件小事,非一朝一夕可以决定。

再者,她设身处地斟酌般若之处境,如此竭力谋划多年得来的权势地位,要轻而易举地放弃实属不易。若几日后般若果真拒绝了摩拉克斯往日许诺,她虽惋惜却也知道,皆在情理之中罢了。

“权利财帛动人啊。”归终感叹。

摩拉克斯却对此看法却截然不同,他望着天边明月,“他应当不是如此浅薄之人。而且,那些让魈转达的话,让我有些在意。”

归终听言,回忆起那些话语,细细忖量起来。

“嗯?”借风留云真君满头雾水,“他的意思,不就是怀疑帝君能为,觉得我们不一定能将夜叉一族救出来吗?”

“如今归离原西有梦之魔神,南有奥塞尔,摩拉克斯虽占上风,但两面相夹,真的有余裕……吗?”归终红唇轻启,复述般若所言,神情逐渐凝重。

“两面相夹。”归终说,“梦之魔神与奥塞尔虽然分别占据我们的领地两侧,但关系不温不热,从未合作过。般若为何笃定我们会被两面相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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