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4(2 / 2)

从小到大,所有的郎君都喜欢她、恭维她,唯独王微之例外。他总是捉弄她,嘲讽她,从不肯顺着她的心意。

就连她出嫁这么大的事,他都不闻不问,也不过来送送她,只打发十二郎送了个怪味的香囊,还说他讨厌她。

她这么讨人喜欢,他怎么能讨厌她呢?!

韶音平躺在软垫上,双手捂着脸哭,哭得一阵恶心,忍不住翻身起来干呕。

推开车门,如水的清辉漫溢入车内,潮湿的江风跟着拂在脸上,韶音打了个哆嗦。

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倚着船舷上的女墙远眺北方,他的肩背宽厚,与她的父兄迥乎不同。

男子听到动静,迅速朝这里看了过来,眉眼为轮廓的阴影掩盖,一片黑沉。左颊的箭痕微向内凹,极易让人误会,以为他是噙着一丝笑意。

韶音吃了一惊,很快镇定下来,“调头,我要回去!”

她此刻已经换下了出嫁的吉服,只穿了一身缥白轻纱襦裙,夜色下几乎与月辉融为一体。头上那个凌空欲飞的惊鹤髻也拆了,满头青丝垂落,只以丝带简单束着,松松堆于肩上。

夜风拂过,衣衫微扬,一绺碎发粘在脸颊晶亮处,湿漉漉的眸子机警地瞪着,像是林中惊鹿。

李勖没想惊动她,也不知道车中会有人。

他甚少失眠,今夜却了无困意,便寻了个清净地方凭江远眺。

虽在深夜,前方一片茫茫,京口、广陵、建康一带的山川河流早已刻在他心中。京口地形就像是一把利刃,北固山深入长江,犹如刀柄。

人人都想将这把刀握在手中,司马氏如此,何氏亦如此,王谢两家也不例外。可惜赵勇目光短浅,甘为刀兵而不自知。

东行的江面越来越宽阔,京口正是长江入海之地,它与江北的广陵遥遥相望,中间隔了四十里浩荡烟波。再往北去便是广袤的中原大地,长安、洛阳,两京故地,宫阙巍巍,可叹神州陆沉,胡人铁蹄之下,多少父老正鹄立南望,殷殷注视着这浩渺的江水,恰如此刻的他一样。

李勖胸中激荡,望着前方翻飞的波浪,一时间忽略了身后马车中细细的抽噎之声。

待转头时,那眸惊如鹿的少女泪痕未干,已直直撞入他的眼帘。

她好像从头到脚都在发光,连发丝也泛着清辉,恍如天上月。狼狈相里透出一股稚气,原是一弯牙月。

她鼻音浓重,用命令的口气说,她要回去。

“我让你调头,你听见了么?!”

韶音又重复了一遍,索性坐在了车门口,两只未着木屐的脚垂着,脚底沾了些灰,随着语气的加重在月光下用力晃荡。

“回去做什么?”

李勖的语气听着很是平静。

“我落了东西在岸上!”?

“什么东西?”

“……说了你也不知道!”

韶音忽然有些心虚。方才在江边,他的马似乎就跟在她的车前,十二郎说的那些话,也不知他听没听到。

听到她这句答话,这人似是默了一瞬,接着忽然从阴影中走出,倾身上前一步。

“你别过来!”

韶音被他这一动惊得向后瑟缩,整个人窝在了那一堆贺礼之中,手下意识地摸上了何穆之送她的那柄金蛇信。要是李勖敢动粗,就和他拼了!

“是这个吗?”

一只阔大的手掌伸到面前,掌心平摊,上面静静躺着一只粽形香囊。连接手掌的手臂很长,它的主人方才退后一步,重新回到了阴影之中。

车门关闭,隔绝出一方安全的天地。韶音屏住呼吸,仔细听外面的脚步声,李勖很快就走远了,韶音松了一口气,重新靠回软垫上。手攥着那香囊,脑中一时间却挥不去方才的一幕幕。

方才……有点丢脸。

他一定是看出了她的胆怯。

韶音颓丧地撅起了嘴巴,将香囊递到鼻尖轻嗅,浓烈的芳苦味道侵入鼻腔,方才平复下去的恶心之感又涌上了喉头。

忽然,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接近马车方向,至车门外几尺处停住。

来人开口道:“夫人,我是这船上伺候饭食的仆妇,夜间风浪大,行船颠簸,给您煎了一碗汤,您喝了再睡就不恶心了。”

韶音打开车门,果然见一中年妇人端着只粗陶碗立于车前,正怯怯地冲她笑。

“夫人是谁,这里没有你的夫人。”

妇人闻言,面上的怯色变成了局促,又讪笑着将陶碗向前一递,“女郎,快将汤喝了吧,这是治晕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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