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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面颊贴在他的颈窝里,亚瑟兰德一缕柔顺的长发就垂在她的耳旁,她的呼吸之间,全部是伊里斯王身上那属于雪山的清冽香气。
就连无心风月的罗莎琳都感到一些心猿意马,更不要说几乎完全没有同女孩子亲密接近过的亚瑟兰德。罗莎琳一抬眼便瞧见了亚瑟兰德微红的耳朵尖。她同他的胸膛挨得这样紧,她几乎能听见他越跳越急的心跳。罗莎琳自己的心里也因为亚瑟兰德的青涩奇异地升起了一些隐隐的蛰动。
眼下同她紧密相依的这个人,他拥有《空灵大陆史诗》作者花费大篇笔墨歌颂过的绝世美貌,平日里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的冰雪美人,轻柔的一笑,那脉脉含情的幽深眉目里,便有不自知的迷人风流。
面对着这一副容光惑人的皮囊,很难不产生短暂的心动感。
亚瑟兰德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罗莎琳。”
罗莎琳“嗯”了一声。
“对不起,”亚瑟兰德说,“其实我欺骗了你。”
罗莎琳就是一怔:“什么?”
“牧羊人鲁博,他的确醒转过一次,”亚瑟兰德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但是,他很快地又陷入了沉睡。你知道的,罗莎琳,他有年纪了,即使服用了玫瑰桉,也需要不少的时间来恢复精力。”
两个人飞行在半空中,亚瑟兰德需要全神贯注地注视前方避开偶尔飞过的族人与山石,因而得以回避罗莎琳的眼神。但罗莎琳其实是诧异的情绪大过了被欺瞒的不满。
“这样,”她疑惑地说,“你将我叫来,又是为了什么?”
身周偶尔有飞翔而过的伊里斯族人略带惊讶地窥着他们的王怀抱着一个姑娘,亚瑟兰德抿了抿嘴唇,忽然双翼一振,改换方向,全力加快了速度,俯冲滑翔下去。
罗莎琳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下一秒,便发觉亚瑟兰德收翼降落在一片格兰平雪山远离城市的白色密林里。
她本来当然想要诘问伊里斯王这自作主张的行动,可是还不等她挣扎出亚瑟兰德的怀抱,到得嘴边的话语就是一怔:
没别的,罗莎琳有点被眼前的景色镇住了。
罗莎琳印象中的雪山,它庄穆宽和,却也肃然无情。而生长在雪山里的植物,多数是高大的针叶松柏,或是矮矮的高原植被,同样肃穆而荒芜,常常让人生发出高处不胜寒的敬畏,或者一览众山小的慨叹。
可是眼前的这一片森林,是一片花的森林——花树生长在格兰平雪山上,树顶终年覆盖着莹莹薄薄的积雪,却丝毫没有影响它们的舒展出那一种奇异而柔软的美丽——
向上生长的树枝上,有雪白柔软的“花串”自树梢垂落下来,白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素丝绦。
罗莎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巨大的丝线形状的“花”,更何况是这样一片密林著成的花海。深深浅浅的银青色随着风与雪花温柔地飘荡,在高原雪山的映衬下,编织出如梦似幻的仙境。
而就在这样的仙境里,亚瑟兰德将怀中罗莎琳轻轻地放落在一处半人高的树桩上。他轻声地说:“这就是我们的Rose Mallee,玫瑰桉。”
罗莎琳下意识地回头看他,呼吸就是一窒。
天色,雪色,花色,披着银色丝缎披风的亚瑟兰德是第四种莹白的绝色。
绝色说:“你还不懂吗?”
罗莎琳双腿悬坐在半人高的老树桩上,视线尚且微微在亚瑟兰德之上,需要低下头来看他。而伊里斯王这样幽幽地抬着眼睛看她,一双眼瞳如同雪山里忧郁的深潭,罗莎琳如同被美艳的摩曼海妖摄取了魂魄,一时间怔怔地忘记了回答。
而亚瑟兰德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上前半步,仰头轻轻地吻住了她。
亚瑟兰德其实并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憧憬中的伴侣,她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诚实地说,年轻的伊里斯王子实在没能给得出一个答案。
前任伊里斯王与亲王的结合是典型而传统的贵族婚姻。亚瑟兰德的父亲是伊里斯族的贵族,接受家庭的安排,顺利地与女王缔结婚姻。他们共同抚育两个孩子。
当然亚瑟兰德爱重且尊重自己的母亲与父亲,只不过,他对他们那样的感情模式实在没能生发出多大的向往:按部就班,相敬如宾,齐眉举案,没有意难平。
不过在亚瑟兰德与埃德蒙成年之后,父母的感情在他的眼里看上去才是真正融洽一些了:母亲最终选择禅位于他,同父亲一起飘然云游空灵大□□方。
“兰蒂,”母亲曾经笑着抚摩他的发顶,“这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惊心动魄生死相许的爱情?同一个合适的人彼此扶持,一同生活,已经常常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了。”
而亚瑟兰德则矜傲地回答道:“我不需要其他人的扶持,也不想要适应同一个无谓的人一起生活。如果我的伴侣不能给到我想要的,我宁愿不要。”
母亲倒没有批判或者劝导他,只是若有所思地顺了顺他的长发:“那么,你想要从伴侣身上得到的,是什么呢?”
“……”
年轻的亚瑟兰德一时语塞,女王笑笑:“人们希望从伴侣身上得到的,无非是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财富,权势,美貌,情绪的体贴与陪伴——如果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那么,兰蒂,什么东西才是你真正渴望从自己的伴侣身上得到的呢?”
亚瑟兰德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才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父亲不是没有试图为他介绍过族内适龄的女孩子。伊里斯神学院的同院学生里有一位音乐天赋出众的少女。她开朗活泼,不太喜欢贵族的古典礼仪,一举一动都带着一些贵族少有的真诚不加矫揉造作的率真。
不过那位少女对他和埃德蒙避之不及:她不愿与王室缔结婚姻,一辈子遵从王室的繁重礼仪。她一点都不想同王室有任何牵扯。
学成之后,她成为了一位出色的神殿乐师,同一位志同道合的伊里斯男孩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偶尔亚瑟兰德在路过伊里斯神广场时,可以听到他们快活优美的合唱。
亚瑟兰德衷心地祝福她拥有美好和平的一生,但他没觉得对他而言,这个女孩子和其他的同院学生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他不想和一个自己不觉得特别的人在一起生活一生。
因此,亚瑟兰德温和却不容置喙地拒绝了父亲提议——不止一次。久而久之,这件事也就没有什么人再提起了。
事实上,年轻的伊里斯王是真心觉得自己不需要一个王后;母亲的那一个提问,他一直也没有得出一个答案。
也许,亚瑟兰德想,他根本不需要从伴侣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他天生便被命定成为伊里斯孤独的君王。这一条漫漫人生路自己走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可是接触到罗莎琳温暖双唇的一刹那,亚瑟兰德的心里仿佛有一束光豁然地耀亮。
弗恩宁顿森林的初见,富斯特村的谈判,对空灵大陆上文明的分析,电流击过的雷登罐,还有格维伊昂制高地上,无声胜有声的铿锵寂静:她与安德烈的谈笑只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罗莎琳,这个奇异的人族女子,她早早地就猝不及防而不容拒绝地闯入伊里斯王的生活,让他看见她爽朗达观的笑容,还有明亮坚定的眼睛。
不止是流于表面的笑容与眼神,而是那笑容与眼神之后预示的东西:她明明内心有着浓烈炙热的生命力,强的同理心,与善良的正义,可是,与此同时,她却有着奇异而强大的冷静与理智,可以无比清晰地认清自己面前的道路与方向,然后坚定而高效地付出自己的智慧和劳动——
她拥有情绪,却不沉浸在悲春伤秋的情绪里;她拥有理智,却没有理中客或消极者的冷漠。她是感性与理性的结合体,她是格兰平黑白色雪山里的颜色。
亚瑟兰德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他想要从伴侣身上汲取的到底是什么。
是等价的交流,是能力的欣赏;是拥有自我价值的人格,是契合的思想——是长处与分工不同却向着殊途同归的目标全力以赴的两个灵魂在碰撞,因此,看见她可以获得属于心灵的坚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