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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懂了。

物伤其类。

老二,老十三去了,老三、老五卧病在床时日不多,陪在身边四十年的皇后也死了,下一个是要轮到他了么?

皇帝身体不好了,开始怕死了,不想参加身边人的丧礼。

孝敬皇后的丧礼还是由老十二允祹主持,弘历、弘昼代替雍正帝前往,行哀礼。

在这之后,时间似乎飞一样前行。

十五一场寒症没挺过来,老八、老九前后相差不到两天,老三、老五、老大相继离世。

丧礼一场接着一场,弘昼觉得自己都要被白色淹没了。

也有喜事,他们的小弟弟弘曕顺利降生了。

转眼就到了雍正十三年。

老十、老十二、老十七能不上朝就不上朝了。他们记得清清楚楚,弘昼的心声中,老四是当了十三年皇帝。

人都有一死,这几年,兄弟们年岁大的也只剩老四一人了。

可是,知道这种最后期限的消息,也实在是不好受。

老四是个好皇帝,对他们几个也都好。现在知道他大限将至,他们甚至不能去跟他说,“皇上,您歇歇吧!”

皇上他都吃起了丹药!不为长生不老,只为能打起精神来处理政事。

“圆明园的那些道士,孤要全部赶走!”弘历恨恨的一脚踢在宫墙上,“皇阿玛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了,如何还禁得住那些金石之物的侵害!”

弘昼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皇阿玛是不愿意虚度一天光阴,你让他放下政事,修养身体,比让他,咳咳,还难受。”

弘历瞪弟弟一眼,不,是瞪弟弟身上的灵一眼,弟弟绝对是被灵的没心没肺感染了,居然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他很快又缓和了表情,无奈道:“我知道你也难过,但难过也不能故意说这种气话,被人听到了,学到皇阿玛面前,少不了你一顿板子。”

弟弟眉眼忧郁,脸庞消瘦,神情怏怏,分明也是在为皇阿玛担心,偏偏嘴里说不出好话。

弟弟真是,越大越别扭了!

“皇阿玛于政事上夙兴夜寐、励精图治,革除积弊、整顿吏治,得东瀛、打准噶尔,助海航,桩桩件件都是功绩,必得后世称赞。”弘昼看着四哥,认真道,“他一年就顶别的皇帝多年,得偿所愿,死而无憾。”

若是没有你各种“倒行逆施”的话。

【四大爷朝乾夕惕,勤政不扰民,是个功绩卓著,有点可爱的皇帝。骂他的人可比骂乾小四你的人少多了,你为他忧心啥?】

弘历心里哼声,多少人也比不过你会骂!

他默默的坐回椅子上,许久,突然来了一句,“弘晸他们……”

“他们也应该快回……”来字还未说出口,弘昼突然明白了弘历为什么会焦躁。

自信如他,也担心自己坐不稳皇位,或者突然接过重担,威望不足以服众。毕竟,他们兄弟俩一直被“关”在宫中读书,朝中官员的脸孔都认不全。

“有十七皇叔和二十皇叔在,你不必担心在外的水师。“弘昼神情认真,说出的话缓慢又郑重,”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你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

弘历眼眶微红,重重的点头,“嗯!”

弟弟总是懂他。

【这就是为什么康熙帝要坚持学儒家思想,满汉一家。满人崇尚的是谁行谁上,谁拳头厉害谁说了算。汉人则不是,他们信奉规矩。你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他们就拥戴你辅佐你,就算你是个垂髫小儿,他们也愿意引导你成为明君,而不是取而代之,这就是士大夫的情怀。当然,有这种情怀的辅政大臣不多。皇帝一人说了算,父传子子传孙,腐朽灭亡是迟早的事。】

弘历脑子里的忧心和忐忑瞬间消散,别说了,别说了,脑袋要炸掉了!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皇帝迟早要灭亡!

眼前有什么闪过,弘历好奇的问道:“弟弟,你还记得之前九皇叔偷偷跟咱们说的,英吉利的国王么?他们的国王说话不管用,但是,是代代相传国王。由什么议会和政府决定国家大事?”

弘昼:“当然记得了,我还说了一群人做决定,绝大部分情况下要比一个人做的决定正确。”

弘历眯着眼睛回想,“九皇叔说,若他不是皇子,会觉得这才是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九皇叔似乎对这种做法很是推崇,若是大清也是这样,九皇叔定是议会中的一员,能畅所欲言发表对国事的看法。

他有时候半夜会从梦中惊醒,梦见自己将大清败了,祖宗唾弃痛骂,要开除他的宗籍……

当然,让他放弃皇帝一言九鼎的权利,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想到了,就跟弟弟说说。

弘昼看着弘历面上极其罕见的脆弱神色,心中一动,脑袋凑到他跟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神情认真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试探,“你若真是这么想的,那就译书,译无数本西洋国家哲学、天文、地理种种书,将这些书叫文人们都看到。再叫许多的官员宗室去西洋国家游学游历。”

弘历诧异的看过来,译书?这跟英吉利的议会和政府有什么关系?

弘昼了然的退了回去,嗤笑一声:“咱们这块地上还是父子君臣那一套儒家思想,没有思想启蒙,什么议会和政府只是变相的多人弄权罢了。”

【你一个封建帝王,若是能做到这个,那不得是千古一帝?】

弘历抿抿唇,神情复杂,他还真做不到。

一个不好,皇帝成了傀儡,紧接着就是朋党之争,地方割据盛行,国家四分五裂,他不成了罪人?

这么想着,他心里松快了不少。未来怎样,谁也说不好,有弟弟和长生天的灵看着,总不会更差了。

这一年冬月,雍正帝崩,弘历即位,第二年改年号为乾隆。

弘昼终于可以出宫建府了!

不过,还得等一年。

弘历对自己登基当皇帝,而弟弟早早就是亲王,如今封无可封十分愧疚,执意要给弟弟的府邸修得舒适精致。

允祕也早过了出宫建府的年纪,因为“没遇到心仪之人”,学了弘昼不成亲。

两人仍住在阿哥所,每日一大早就出宫四处闲逛,很是逍遥了两天。

第三天就让弘历截住了。

他一个人袖手站在宫门口,微微抬头,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天空。日光斜射下来,杏黄色龙袍上的金线反射出点点光芒,明明是喜庆的色彩,弘昼莫名看出了几分冷寂和孤独。

“皇上真有兴致,大早上起来看日出呢?”弘昼笑吟吟的上前打招呼。

装!叫你装!

允祕简单行礼后,也跟着抬头看天,煞有介事的点头:“朝霞红似火,许是要下雨,弘昼侄儿,咱们今儿早去早回。晚上廊檐下烤菜蔬饽饽赏雨,烟雨飘摇别有一番人间烟火气。”

多年朝夕相处,谁还不知道谁呢?被这么一通嘲,弘历面无表情的样子绷不住,瞪了只顾自己逍遥,毫不在意他水深火热处境的两人一眼,直截了当,“都跟我回去批折子!”

说完,他又斜了两人一眼,重重的哼声,先一步朝乾清宫走去。

“嗳?皇上侄儿,这可不行,折子岂是旁人能批的?”允祕跟着转身,面上没有丝毫不悦,笑着打趣,“皇上侄儿不怕被御史叨叨两个时辰,皇叔我还怕被安上目无法纪图谋不轨的罪名呢。”

弘历回头,冷哼一声:“那諴亲王磨墨。”

允祕心里啧啧,弘历侄儿怨气很大啊,都不叫他小皇叔,改称亲王名号了。

弘历侄儿给他封的和硕諴亲王。虽然旁的哥哥们也都是亲王了,但他还没出宫呢,身上半点功劳没有,侄儿皇帝就给了和硕王爷的封号!

弘昼懒洋洋的迈着步子,眸光一闪,跃跃欲试,“讨骂的折子我来批!”

“随你。”弘历语气淡淡的回着话,嘴角微微翘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的弟弟是古往今来第一最好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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