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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心情舒畅,夏日来临的时候,康熙帝精神好了许多,早晚在外头走动的时间更长了。

他召了张廷玉来,拟了几道圣旨。但,都留在清溪书屋,没有发下去。

太子爷时不时的带着兄弟们来请安,他带来的都是好消息。

“广州那边传来的急报,说是有英吉利的商船在海上远远看到咱们的大清龙旗了。八弟九弟定是都好好的呢,说不定再过些时候就回来了。”

康熙帝倚在床边,微微颔首。老八、老九若是再不回来,怕是这辈子他都见不到了。海上风吹日晒,两孩子这次少不了吃些苦头。也不知道老八在海上飘了这么久,心胸有没有开阔些。老九呢,肯定会有长进的!日日枯燥的行船,最是能磨炼急躁莽撞。

“今夏雨水不急,各地报灾的折子少了许多,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秋收定是个丰年。”

“那也要让底下官员盯紧了,粮食一日没有收进仓里,一日不能大意。”他叮嘱四爷道,“受灾的府县少,也要让漕运那边留够赈灾的粮食以防万一。”

四爷点头称是,又说起鄂尔泰来,“云贵的改土归流初见成效,眼下正丈量土地,分给农民耕种。鄂尔泰给朝廷上了折子,说要大办义学,请求朝廷让当地的各部夷人也能参加科举,儿臣允了。他还说云南那边山林产的普洱茶不错,特意让人送进宫来了。儿臣带了过来,皇阿玛尝尝,若是好,往后就叫他们年年上贡。”

康熙帝思忖片刻,“这茶朕之前也品过,是还不错。云贵山地多,既然合适种茶,眼下除去了土司这块恶瘤,就叫鄂尔泰在那边成立个茶叶局。让他招募百姓种茶,茶树好管理,房前屋后都可以种。山山有茶树都不怕多,西藏、蒙古、准格尔都要茶,还可以让老八、老九贩到西洋国家去卖。”

这个鄂尔泰果真是个敢干能干的。这么快就能平定云贵土司,心性手段都不同凡响,治理上也看得长远。弘昼的心声说他配享太庙,还真不算夸张。

田文镜、李卫、鄂尔泰,这三人的本事都不一般。那心声中说的种种日后之事,还未可知。这三人可是扎扎实实验灵了。

谁能想到呢,平平无奇的三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看不到大清的前路,如今只希望弘昼的心声能指引出一个正确的方向。

说完了政事,父子两有聊了几句家常。

看着四爷说到年氏又有了身孕后,眼里一瞬间蹦出的欢喜,康熙帝微微垂下了眼皮。

“儿臣和皇阿玛说起话来就止不住,耽误了时辰,扰了皇阿玛休息,是儿臣的罪过。”四爷见康熙帝面有疲色,连连请罪。

身为太子,偶尔心里也会突然冒出来“自己何时才能登基”的念头,都在下一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悸后,迅速挥散了。

他,真心盼着皇阿玛多活些年岁。

真正将军国大事都握在了手里,夜间越发不敢闭眼,怕自己一时的错误,给大清的未来埋下了祸患。

康熙帝摆摆手,“无妨,朕就是时候快到了,精神不足。”

这般直言生死的话,让四爷喉间哽咽,他伏下身来叩头,“皇阿玛定能长命百岁!儿臣和兄弟们一起给皇阿玛吃斋念佛,抄经祈福……”

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不仅仅是亲朋远了距离,还因为无尽的迷雾萦绕在眼前。只有走上了这条路的人,才能明白落下的每一步,都带着未知的恐慌。

皇阿玛是远处隐隐闪烁的那盏灯,更是背后叫人安心的大山。他在,他就不会迷失了方向!

“莫要如此。”康熙帝打断他的话,抬起眼眸,语重心长,“皇阿玛只盼着你们兄弟齐心,用心做事。”

他晋了老二亲王,老八、老九郡王,总归是下了他的脸面。

四爷叩首回应,义正辞严:“儿臣明白皇阿玛的心意,皇阿玛放心,儿臣容得下兄弟们。”

阵阵寒意从脊背透出,弘昼的心声……有说到那个自己对兄弟们不好吧?所以,皇阿玛才这么不放心他!

给了兄弟们爵位差事,为他们寻好了退路,还要三番五次来提醒他。

康熙帝没说什么,只微微点头。

四爷站起来,退后几步,转身回紫禁城去了。

傍晚的时候,康熙帝又召张廷玉来拟了一道旨意,仍然是留在清溪书屋不发出去。

秋日下了几场雨,寒意日重。

康熙帝渐渐的起不来床了,每日喝的药比吃的饭多。冬天的第一场雪过后,他开始昏睡。

四爷处理政事的地点变成了畅春园。

晚上,他坚持在讨源书屋的外间打地铺,康熙帝劝了两回,见他意志坚定,便不再说话。

老二胤礽带着铺盖,不去看四爷的眼神,默默的铺在四爷的矮塌边。

他其实更想铺在康熙帝的床边,想了想还是算了,招了老四的眼,回头皇阿玛该为他担心了。

紧跟其后的是老七胤祐,他是现在的九门提督,这个职位原本一直是隆科多的。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顺治皇帝是他姑父。算起来是他是康熙帝的姐夫和表弟,从血缘关系上来讲,是康熙帝信任的自家人。

但,弘昼在第一次见到隆科多时,就冒出了一句【宠妾灭妻的渣男,弄权小人】

康熙帝最听不得“弄权”两个字,这会让他想起,当初老二就是被身边的弄权小人给蛊惑了!

于是,隆科多就被打发走了,连个三等侍卫的差事都没给。

紧接着,京中就出了一件奇案。

隆科多的长子岳兴岱,状告隆科多贪污受贿,纵容从岳父处抢来的小妾谋害嫡妻,气死生母!

子告父,还是这样罔顾人伦礼法的罪行,让京城百姓大夏天的不用买凉瓜解暑。

孝顺重礼法的康熙帝气得破口大骂,下旨给隆科多和这名小妾,小妾的儿子一起发配黑龙江垦地去了。

岳兴岱子告父没了爵位,但康熙帝特意召他入宫做了一等侍卫。

九门提督负责京师的卫戍和治安保卫,是皇室的禁军首领。这个职位太过重要,康熙帝正头疼选谁呢,老七胤祐主动站出来了。

这个腿有残疾,性情木讷,毫无存在感的儿子,第一次主动站到了康熙帝面前。

他跪在地上,三十多岁的人,脸颊连带脖子都是红的,嘴里却说着僭越的话,“皇阿玛,让儿臣来做这个九门提督吧!”

康熙帝低头打量这个自己几乎都要忘了的儿子,他眼下乌青,面容憔悴,看起来像是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最是胆小谨慎的人,说着旁的兄弟们都不敢提及的话,伏在地上的身躯微微颤抖。

康熙帝几乎是立刻就笃信了,这是一个只忠于他的儿子。几乎不和兄弟、朝臣来往,眼里只有他安危的儿子。

他比任何人都合适这个位置。

康熙帝不光让他做了九门提督,还将领侍卫内大臣的差事也让他一并兼了。

这就相当于,皇帝将自己的安危,完完全全的放在了老七胤祐手里。

胤祐叩首,涕泪满面的领旨谢恩。

至那以后,康熙帝在哪,老七在哪。

他以往三十多年累积的,所有的自卑自艾,全都烟消云散。脊背挺直,目光坚定,是皇帝最坚实的护盾。

胤祐憨笑着叫了“二哥,四哥”,在两位兄长的注视下,放好了铺盖。

他是领侍卫内大臣,是最该守在皇帝身边的人。

然后,胤祎两眼红红的带着四个弟弟和弘昼弘历,占据了清溪书屋外间剩余的空地。为了留出一条窄小的过道来,桌子底下都睡了人。

当然,白天铺盖都是收起来沿墙根放着的。其余的皇子们,还有四妃也会轮流来侍疾,得给人喝口茶的地方。

二十日那天一大早,康熙帝就醒来了,难得的今天耳清目明,身子轻松许多。

老二胤礽撑着康熙帝的后背,扶着他慢慢坐起来,靠在背枕上,四爷拿了瓷勺给康熙帝喂蜜水。

胤礽悄悄转过脸去,用力眨了眨眼里的水汽,脸上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才回过头来问道,“茶膳坊炖着鸡汤,儿子刚去看过了,上头的油撇得干净,闻起来也香,皇阿玛要不要用一碗?”

康熙帝笑道:“下一碗面,卧个鸡蛋,烫几片青菜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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