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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弟弟身上的灵不怀好意,他也不忍心伤害弟弟,但他不确定康熙帝的心思。

还有阿玛……

他紧了紧手心,无论如何,至少他不会离开弟弟半步!

胤祎、胤禧和胤祜都不是第一次听到弘昼的心声了,但如此让人惊悚的心声,还是头一次听到。

胤祎眼里盛满了担心,对惊慌失措的胤禧和胤祜摆摆手,将眼睛瞪圆,下巴都要合不上的胤祁和胤祕拉回了马车。

胤祁和胤祕眼里瞬间盛满了泪水,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三个哥哥无声的哭。

胤祎心里又难受又担心,鼻子一酸,也想哭了。

胤祎出生时,康熙帝已经五十三岁了。老来得子,向来对儿子们严厉的康熙帝,在自己几个小儿子们面前,和寻常人家的老父亲一样慈爱。胤祎和后面的几个小的,对康熙帝是纯粹的孺慕和崇敬,乍一听到他活不到明年,悲痛万分。

几个小的沉浸在悲伤之中,胤祎还得分出心力为弘昼担忧。

这个心声什么都敢说,皇阿玛若是一时气急,处罚弘昼怎么办?

因为“康熙帝”“康师傅”“老二”这些不大敬的词,谁都不认为是弘昼自己在这样想。这样超脱世外的言辞,不可能是他们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弘昼的想法。

弘昼是那个小时候眼睛圆圆,脸也圆圆,时而狡黠,时而发懵的弟弟/侄儿,就只是他们的弟弟/侄儿!

胤禧和胤祜齐齐叹气,不想面对这个诡诞不经的事实,只在心中祈祷皇阿玛不要生气。

銮驾中的康熙帝并没有生气,只是初时愣了愣。他今年足足六十八岁,虚一虚就是古稀之年。

史上活过七十岁的皇帝屈指可数,从心所欲的年纪,对生死已经看淡了。

他闭目思索,手指细细摩挲着玉玺。只有大半年的时间,后头一样一样事情怎么安排,都得尽快想清楚了。

心中不甘也是有的,但,一旦接受了自己还能活着的确切时候,心中涌起的反而是坦然。

或许是和“大清要亡了”比起来,个人的死也没那么重要了罢。

弘历看一眼两辆没甚动静了的马车,自暴自弃的想,让心声来得更猛烈些吧!或许大家都跟他一样,听得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那些叫人揪心的内容,尽人事听天命呗。

最后的日子,康熙帝不再理会朝政。

他和从前一样的时辰起床,练一会五禽戏,在院子里慢慢走几圈,等宜妃起床一起用早点。

宜妃娘娘住进了清溪书屋。弘昼心里暗暗吐槽,康熙帝的龙床上除了老二,终于有第二个人可以睡整晚了!

宫里都传宜妃骄纵,弘昼和她接触多了,觉得她是个十分让人喜欢的老太太。

宜妃也是过了六十的年纪,面上保养得好,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从她现在依然明媚的眉眼,就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如何惊艳了整个后宫。

吃完饭,弘历、弘昼和胤祎几个从讨源书屋过来请安。康熙帝会带着他们一起,沿着清溪书屋前的后湖散步。

宜妃挽着他的胳膊,一路说过不停,“皇上,那树桃花开得真美。”

康熙帝径直走过去,亲手折下一支桃花,微笑着递给她。

宜妃眉开眼笑的接过,鼻尖靠近花瓣,嗅嗅,抬头眨巴下眼:“皇上,是臣妾美,还是桃花美。”

康熙帝眉目深邃,笑意吟吟的低头看她,毫不迟疑道:“爱妃最美。”

跟在身后的儿子和孙子们左看右看,认真欣赏晨色。

眼前这幅情景,第一次见惊掉了下巴,见得多了,心中一丝波澜也无了。

弘昼是打心底佩服康熙帝,他敢打赌,康熙帝绝对不止对一个嫔妃这么说过。

第一次见到老十五和老十六的额娘,密嫔王氏,让见惯了现代明星修图照片的弘昼都惊为天人。那会王氏已经四十多岁了,岁月格外偏爱美人,时间只让她沉淀了优雅。

“最美”这个词安在她身上,没人会辩驳。

不过,显然,宜妃对康熙帝的回答十分满意。她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摇摇康熙帝的胳膊,指着湖边的小船,声音脆脆的,“咱们去划船,皇上划桨,臣妾坐着。等皇上划不动了,换臣妾载着皇上回来。”

康熙帝没有丝毫停顿,“都依爱妃的。”

弘昼:撒娇女人最好命?

扭头就见胤祎拍着脑门,恨不得仰天长啸,又不敢发出声响。弘昼心中一乐,小二十这是觉着自己学不来分毫吧!

倒是弘历,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弘昼是真认为,这孩子就是这样想太多,把自己想成了个小心眼子!

瞧瞧同年的胤禧和胤祜,那两人丝毫没被粉色泡泡影响,正一叠声的也要去划船玩儿呢。

不过,这是不可能地。

“你们几个也该回去读书了,中午过来一起用饭。”康熙帝毫不留情的赶走这群大大小小的拖油瓶。

康熙帝似乎是想在最后的时光里,体验下寻常人家老翁的晚年生活。中饭和晚点,都是召了小儿子们和弘昼弘历,在清溪书屋说说笑笑的一起用。

他其实很喜欢身边围着亲人,很喜欢儿子孙子们热热闹闹的陪在身边。

其余时间,他都在畅春园的实验室里,看传教士们做各种实验,有时也亲自动手。他旺盛的好奇心,在最后的日子里也没有消减。

实验室里有显微镜,弘昼也去玩过。倍数不够,能看到水中有杂质,但看不见杂质细微的动弹。

简而言之,还无法证明水中有细菌。不过,这不妨碍弘昼下结论:“这水不干净,喝了容易生病。”

胤祎探头看一眼,毫不在乎,“看起来脏兮兮的水,猫啊狗啊鸟啊都会喝。这些小东西最是机灵不过,它们都没事,人更不用担心。宫外还有直接喝河水的,没听说有人是喝水喝死的。”

弘昼噎住,他想起了印度人喝恒河水,身体自幼适应了环境,自有免疫吧……

弘历也道:“宫里的水都是煮沸过的,鱼虾那么大的都不禁煮,这么小的东西估摸着一煮就死了。”

好有道理,弘昼作最后的挣扎,“年轻体壮的没事,老弱最好还是喝煮沸了的水。”

“百姓会嫌麻烦,废柴。”康熙帝无情反驳,他意味深长道,“教化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他拿起一本书,递给弘昼看,是《钦定骼体全录》。

“这本书朕也只敢放在实验室里,都不能叫翰林院知道。”他淡淡道,“有人明显就是被人害死的,亲人宁愿他们饮恨蒙冤,也会阻止仵作验尸。你们说说这是为何?”

不等弘昼几个回答,他就道:”身体肤发动不得,死后身上动了刀子,来世人就不完整。”

他带着弘昼弘历走出屋子,指着外头的花团锦簇,循循善诱:“这些花有的喜阳,有的喜湿,若想改变,只能一年一年慢慢来。还得找到关键之处才成,要不然,这花中途就死了。”

“咱们满人要治理这天下不容易啊。”他视线转向远方,似叹息似无奈,“朕六次祭拜明孝陵,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诚然,明太祖是个了不起的皇帝,但朕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为何要对他一个前朝皇帝如此敬重?是为了民心,为了汉人心甘情愿的归顺朝廷。”

见俩孩子都在认真思索,他又道:“移风易俗听起来简单,不比打天下难。若是不想动刀动枪,不想见血,就得花数倍的心思。

《国语》有说,‘且夫君也者,将牧民而正其邪者也’。百姓愚昧,才要有君王教化治理。偏偏他们又愚昧,看不见眼前和之后的利益,没有兵戈震慑,就不听教诲。

田文镜在河南试行摊丁入亩,对没地少地的百姓是好事吧?偏偏他们也要来阻拦。为何?因为他们不信!他们信了那些地主豪绅的话‘不收丁税是为了多派徭役。’‘眼下不收,日后也要补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不要你们缴税了,就是不把你们当人看!哪□□廷要用兵,统统拉去前线当先锋。’‘不交税,不服徭役,朝廷还留着你们占便宜?’听听,多离谱的言论?但不少百姓就是信了。”

弘昼大为震撼,是了,跟前世的键盘侠一样,吐槽容易,不知身为局中人的难。

康熙帝瞄一眼两蔫了吧唧的孩子,心中暗笑,聪明孩子就得不时压一压,免得他们冒进自大。

再难的事,上头也有阿玛叔伯们顶着呢。小小年纪的,一个个想太多,都不长个头了!瞅瞅胤禧、胤祜,傻乎乎的孩子有福气。

他心里其实也矛盾。一方面想着,老四之后必然是这两孩子接过重担,他们的学识眼界心胸都要远超寻常人才成。另一方面,又担心俩孩子早慧遭天妒,不能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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