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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错愕的抬头,康熙帝不等他说什么,便道:“你也知道小孩子易夭折,弘历早慧,弘昼身负异象,本就是需万分精心养着的孩子。”
顿了顿,他又道:“你膝下只剩下三个孩子了,弘历、弘昼年幼,莫要让他们太过悲伤,伤了身子追悔莫及。”
四爷心头一震,叩头谢恩:“儿臣谢皇阿玛提点。”
俩孩子坐在乾清宫大门的台阶上,见四爷出来,忙抬头看他。
对上两双红彤彤的眸子,四爷心里软了一角,柔声道:“妹妹去天上了,明儿一早魏公公带你们去看她。”
他摸摸俩孩子的头顶,轻声道:“听你们皇玛法的话,这些日子在上书房听完课就回乾清宫呆着,哪都不要去。”
弘历抓住四爷的手,关心道:“阿玛你别太伤心,妹妹还会再回来的。”
小孩儿的眼眸清澈透亮,刚刚哭过,上头还蒙着一层水润,像是能看透世间一切。
“阿玛知道。”四爷扯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你们俩也要照顾好自己。”
弘历、弘昼目送他离开,心里都十分难过。
窈窈他们见的次数不多,但血脉牵连的可爱小妹妹突然就走了,就是常觉得自己是个外来者的弘昼,心里也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天气渐暖,病了的主子和宫人陆陆续续痊愈。笼罩在紫禁城上方的阴霾,暂时散去。
四爷很快就收敛了面上的悲伤,年侧福晋更伤心,他要打起精神来安慰她。
太子妃在静华院小佛堂里待的时间更长了,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无奈的示意俩孩子,这段时间少回东宫。
弘时住在前院还好,有什么动静都传不到后院来。俩孩子回来吃饭,总得热热闹闹的吧?
传到关雎院,太子爷和年侧福晋怎么想?李侧福晋也没了大格格,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同样失了孩子的福晋、宋格格在这时候会不会感同身受,触目伤情?
弘时都守了小格格几日呢,弘历、弘昼只上了柱香就走了。虽说是皇上的意思,年侧福晋也是心中不快。
“小格格和郡主走了,你们阿玛和年侧福晋、李侧福晋都哀痛欲绝。”钮钴禄格格沉声道,“整个东宫都在伤心,大家在吃素、抄佛经为小格格祈福。你们三个月后再像从前一样回来就好。”
耿格格看向俩孩子,直接道:“你俩这身装扮,眼下在东宫就不合时宜。但,违了皇上的意思更是不妥。”
弘历、弘昼见两位额娘都穿着素色的衣裳,只用一根银钗挽住头发,手腕上的金银珠翠也都卸下了,知道她们也是在为两位格格守孝。
长辈为晚辈守孝是极少的情况,小格格是夭折,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只需要过了守灵那几天,就不必有太多忌讳了。
眼下守三个月,定是四爷的意思。
俩孩子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杏黄色绣金线缂丝蟒袍,鎏金累丝珐琅嵌东珠领约,和人人或暗色或素白的东宫格格不入,沉默着点头。
今年的热河行围,康熙帝还是派了老二胤礽和十三胤祥去。老大胤禔请求跟着一起去的折子被驳回了,康熙帝骂他:“老二和老三不在,兵部一堆的事你不去做,是等着你老子来干?”
胤禔委屈巴巴,敢怒不敢言。兵部那些日常琐事,合该老二那样八面不动的人来做。他这样神勇的,才要去木兰围场一展身手,震慑蒙古各部!
他如今倒是不怎么针对老二了,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大清第一巴图鲁!
那个,第一去掉也行。
呃,主要是几年圈禁给他养胖了,武艺不比从前。但他又拿不出什么比兄弟们强的本事来,偏又不想被老二比了下去……
康熙帝只扫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啥,气得往他额头仍折子,“去科尔沁草原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嬷嬷来,陪皇太后说说话。”
胤禔喜滋滋的领旨出去了。
只要是出京的差事,他都喜欢!
委实是那几年关怕了。
康熙帝揉揉额角,不敢相信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棒槌。
老四为女儿的身后事特意来求他,整个东宫都在偷偷给那俩孩子守孝。老大前头那么多孩子都陆陆续续不在了,没见他为哪个伤过心。
皇太后挺过了春天的那场风寒,身子就大不如前,总有这里那里的不适,日日都没断了汤药。
她的牙齿掉落得厉害,如今最常用的就是粥羹,康熙帝来宁寿宫用饭的时候也多了。
皇太后的听力在慢慢下降,康熙帝中气不足,大声说话容易累,弘历、弘昼便轮流在皇太后耳边吼。
皇太后听完就会笑眯眯的看过来,满眼慈祥,一个劲的让弘历、弘昼多吃东西。
她的记忆从去年就开始减退,有时唤弘历、弘昼“保清保成”,有时是“小五小九”。
康熙帝听了就会悄悄背过身去抹眼泪。
如此小心侍奉着,到了十二月,皇太后突然卧床不起。康熙帝知道她时日不多,不顾自己身上也难受,脚面浮肿也要日日去侍疾。
皇太后弥留之际,康熙帝一直跪在床边,捧着太后的手,一遍遍呢喃:“母后,儿臣在。”
从老大胤禔到才四岁的小二十三胤祁,包括急急赶回来的老八胤禩,齐齐神情悲切的跪在康熙帝身后。
屋外,弘历、弘昼在内的六岁以上孙儿们跪了满殿。
仁宪皇太后一生无宠,死前孙儿,重孙,满殿玄孙都在她身边。
葬礼的一应物品是早就准备好的,皇太后盖上五层金色梵文陀罗经被和八层各色织金彩缎,被放入漆饰四十九次的金丝楠木棺椁中。
皇太后的随身衣物一大半要在“殷奠”中烧掉,梓宫前放着火盆,在她膝下长大的老五胤祺守着烧纸锭、纸钱和纸衣。
老十二胤祹主持她的葬礼,萨满手持法器,日夜围着梓宫祈福。
成年皇子们轮班日夜守灵,后宫嫔妃,宗室王亲,福晋侧福晋轮番哭灵,玄孙辈身穿白色孝服,按固定的时辰跪灵。
皇太后的丧礼属“国丧”,文武官员要摘冠缨、穿素服,举哀行礼。百姓男去冠缨、女去首饰,穿素服,百日内不许嫁娶。
苍震门外设了芦棚,康熙帝免了春节庆典,整整一个月都住在苍震门内,守着皇太后的梓宫。
仁宪皇太后葬在孝东陵,太子亲自护送梓宫前往。浩浩荡荡的仪仗和护卫队,一路上洒下如白雪般厚厚的纸钱。
四爷送葬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乾清宫,向康熙帝汇报皇太后梓宫入地宫的各项事宜。
“可去景陵祭奠孝诚仁皇后、孝昭仁皇后、孝懿仁皇后了?”康熙帝淡淡的问道。
景陵是康熙帝为自己建造的坟墓,他的三位皇后死后,梓宫都安放其内。仁宪皇太后去世后,他觉得自己的大限之日也不远了。
“去了。”四爷恭声答道,“皇阿玛放心,儿臣仔细查看过了,清东陵祭祀香火不断,柏木葱茏。陵墓威仪赫赫,先人宁静长眠,灵魂永远安息。”
【永远个鬼!皇家陵墓哪有不被盗的?修建得那样显眼,陪葬金银珍宝无数,后人一旦守不住,不就是宝藏存于野外闪闪发光,任人挖掘?】
【康师傅的景陵出了名的惨,遇到一伙没节操的盗墓贼,陪葬品收罗得干干净净,徒留六具尸骨泡在黄水中。哎,应该说,整个陪葬规格高的清东陵,都惨不忍睹!】
四爷膝盖一软,咚的跪下,脑子一片空白。他似乎连呼吸都不会了,面色青紫,嘴唇颤抖,惊骇尤胜第一次听到“大清要亡了”。
康熙帝喉间涌起一股腥甜,眼前蓦地一黑,端坐在龙椅上的身体往后仰着,才能勉强支撑。几息之后,笼罩在眼前的迷雾慢慢散去,他深吸一口气,不敢回想方才听到了什么。
弘昼先是被四爷“咚”的一声吓了一跳,抬头瞅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认真写功课。
四大爷在康熙帝面前下跪,多正常的事儿,他时不时的就要在被废的边缘蹦跶。
弘历也被吓住了,他双手捂着耳朵 ,小心翼翼的看向弟弟,欲哭无泪。我们爱新觉罗氏好惨!
弘昼觉察到视线,抬头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安啦,安啦,四大爷就算是被废了,咱俩也没多大事,皇玛法不迁怒孙子。
“老四,你先回去好生想想。”康熙帝咽下嘴里的腥甜,两只手颤抖着端起茶盏,好不容易才抿上了一口,心跳慢慢回复,用彷佛历尽了世间沧桑的语气,艰难道:“朕,也好生想想。”
四爷一步一顿的走出乾清宫。
他决定了,若是自己能坐上皇位,一定不会建陵墓了!
按满人的习俗,火化,骨灰就放在奉先殿。
后世子孙若能守住这飞檐斗拱的雕梁画栋,自然少不了他一份祭祀。什么时候不能了,烟消云散于这世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