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李家山人走村空 背湾里张氏上吊24(1 / 2)
刘婆婆看看俩人,都是诚实厚道的年轻小伙,于是很放心地说道:“这姑娘你俩也得带走,我过几天就要出远门了,是儿子接我去外地过,我儿子那里也不宽裕,不能带这姑娘一起走,这庄里是不能住了,你俩也看到了,村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你们带上这娃娃吧,给她一条活路。”
吴成、吴全生面面相视,感到为难。刘婆婆接上说:“这姑娘虽然身子骨单薄,但人聪明伶俐,又长得很秀气,是咱农村里出来的娃娃,能吃苦,会干活。”刘婆婆伸手指着自己上衣上的一块又一块大大小小的补丁说:“你俩看我这衣服全是这姑娘补出来的。本来已经烂的穿不成了,是这娃娃昨天晚上借着月光一针一针硬是补好的,这不平平整整,就跟新的一样吗,老婆子起码还能再穿三年。”刘婆婆拍打着粘在衣服上面的土,爱惜地看着坐在炕沿上的女子,心里不由自主的泛起阵阵酸痛,接上又说:“多好的娃娃呀,正是如花似玉的时候,如果不是遇上这场大灾难,既使是再穷的人家,女娃娃在这个年龄,也是被父母宠着、惯着、护着。大姑娘就像一朵花,人人见了人人夸。可是今天,唉﹗娃娃连个去处也没有,吃上一口饭就这么难吗?老天爷呀,你这不是在作践人吗?你咋不睁开眼睛看看,这天底下的穷人没法活了呀。”刘婆婆越说越伤心,越说越难过,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是带不走这姑娘的,也是没法带,根本不能带。儿子在西安做修鞋匠,儿媳替人当奶妈,日子过的很艰难。前不久,儿媳妇托人到处打听给她找了一个伺候老人的活,说是有个老爷子已经七十多了,腿脚不灵便,要人伺候,这才接她去,也是给她寻了个吃饭的门路。可是这姑娘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外万一遇到坏人......
女子是本地人,姓李名巧儿,家住石佛镇北山的李家山村,一家四口,父亲是个读书人,做私塾先生,母亲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算得上是全村的好人家。可是去年大旱,北山山上到现在还光秃秃的,别说庄稼,就连棵草也不多见。周围村子的人几乎全都出外逃荒了。李家山有三十多户人家,地处北山山腰,这里全是红斑土,土质差,储不住水。夏天高温,酷热难耐,是出了名的“火焰山。”当地人形容这里的夏天是:
太阳露眼晒死人,
天天下雨路不泞。
吃水水如油,
吃面面不纯(讨来的面)。
水,是这个村的命根子,要到很远的山崖下去挑,坡陡路窄,一不小心就会摔折胳膊摔断腿。一年的粮食是绝对不够吃的,就是常年,一到三四月里,青黄不接,这个村的人就早早的出外讨饭去了,讨回一些杂七杂八的面粉来,再掺和大量的菜叶、菜根和树叶等凑合着过日子。去年大旱,几乎颗粒无收,村子里能走动的全走了,留下的老弱病残,别说是饭,就连口水也喝不上,几个月下来,几乎死光了。这个村里接连发生过两件骇人听闻的事,谁听了都会伤心落泪,心惊胆战。
一是说老俩口有个儿子已经十五六岁了,因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大山沟里,没见过世面,脑子也不是很灵光。家里穷的叮当响,已经好些日子没揭锅了,饿的前心贴后背,母亲挣扎着每天烧一些草木灰来充饥,眼看一家人就不行了,正好赶上国军征兵,邻村有个富户为了不让儿子当兵,用四十斤粮食的代价找替身,经人介绍,老俩口一商量,觉得是天大的好事,就答应了。
讲好了的,一旦走人,就可以兑现粮食。那天儿子被带走,当兵吃粮去了,好歹是逃了个活路。儿子走后,老汉去讨粮食,因为路远,出门后还将大门上了锁。到了庄上,人家当着他的面秤了四十斤粮食。四十斤啊,老汉见了粮食喜出望外,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背上粮食摇摇晃晃地就往家里走。走了一段路实在走不动了,便靠在路旁的山坡上休息。这时老汉饥肠辘辘,饿的两眼直冒金星,解开口袋,抓起粮食迫不急待的就往口里塞。红红的蜀黍颗颗,嚼在嘴里嘎嘎响,越嚼越有劲,别提有多香了。老汉吃了一把,又吃一把,越吃越香,越香越爱吃,不知吃了多少把,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走到了经常来挑水的山崖边。这泉水是从山崖石缝里渗出来的,清澈见底,甜若甘露,渴者易饮。凡是路过这里知道有捻泉水的人,即使不渴,也要去泉边喝个腹胀肚圆不可。老汉也是吃渴了,爬在泉边咕嘟咕嘟喝了一个凉爽,稍作休息,临走时又喝一气,这才背起粮食往家里赶。走着走着就不对劲了,开始是肚子涨,接着是肚子疼,走不动了,便背靠粮食连人坐到路边的土坡坡上,这一坐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老汉是饿急了,见了吃的就晓不得饥饱,粮食吃的多了一见水就膨胀,人被活活撑死了。
老婆子躺在炕上,眼巴巴地等着老汉背粮食回来,从早间等到晚上,不见人来,她一天滴水未进,没了指望,强挣扎爬在炕沿,翻下去后没爬出屋门几步就断气了。
儿子当兵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听一块去的人后来讲,他们一到部队就被送上了战场,活着逃回来的没几个,老俩口的儿子十有八九是死在战场了。
还有件事听起来让人心如刀搅,难以置信。说是这村里有个寡妇五十多岁了。辛辛苦苦拉扯大了一个儿子。这年儿子十八岁,正赶上闹饥荒,母亲见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不能再待在家里忍饥挨饿了,便打发跟随一块的庄里人出门打工。这儿子自小没有了爹,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母子相依为命,感情很深。长大后儿子也是特别的孝顺母亲。出门以后,儿子惦记他妈妈一个人在家,省吃俭用拼命挣钱。
一个月后,他将第一次挣来的钱在集市上秤了十斤蜀黍面,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儿子一进门就高声喊着:“妈妈,我回来了﹗你看我买了啥?”将手里布袋的面粉高高的举着,闯进了屋。可眼前的事情让他一下子惊呆了,就像是武打电影中有人被武功高强的人点了穴位一样,目瞪口呆,怔怔地站在屋里,手中的布袋还高高的举着,停在空中。
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血迹斑斑。撕碎的布块、头发、骨骸,惨绝人寰,触目惊心。
凝视片刻,这娃娃忽然大喊:“妈妈﹗妈妈﹗”扔掉手中的布袋,发疯似地跑出屋子,跑出院子,口里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以后的几天里,李家山上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山里回荡:“妈妈﹗妈妈......”那声音像狼嚎又像逍吼,忽高忽低,忽远忽近,使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更使人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村里不见人,几乎变成了无人村,阴森森的,住在那里就是大白天也是疑神疑鬼的十分恐惧。李巧儿的父亲没了营生,家里就没了收入,失去了生活来源。全家四口人饥寒交迫,靠吃糠咽菜过日子,好不容易熬过一冬,到了今年三月,母亲实在熬不住了,饿死在家里,接着弟弟也走了,眼看全家人都要被饿死,全身浮肿的父亲挣扎着带女儿出了门,实想着到天水县城寻条活路,不曾想半道上也撒手西去。
看着两个年轻人不说话,刘婆婆话题一转问吴成:“你们俩是一个村的吗?”
“是一个村的。”吴成回答。
“是那个村的?”刘婆婆又问。
“吴家村。婆婆知道吗?”吴成反问。
刘婆婆说:“吴家村咋不知道呢,咱们三阳川有名的好村子,每年正月十五我和一搭的都去卦台山朝庙会,抄近路走,来回都要从你们村上的十字路过。你们的村子很大,能分我们庄好几个哩。”刘婆婆说话时眼上有了笑容,看来她确实对吴家村很熟悉。接着又问:“你家里都是啥人?”
吴成回答说:“就我一人。我大大、妈妈早就过世了。”说完话低下了头,给人一种孤独的感觉。
“噢﹗”刘婆婆接着问吴全生:“你们家里都是些啥人?”
吴全生回答说:“我大大,我妈妈。”
“三口人?”刘婆婆接上问。
“是三口人。”吴全生回答。说完又补充说:“我妈最近生病了,气喘的厉害,连饭也做不成。我出来都一天多了,得赶紧回去,要不然我妈不但吃不上饭,一口水也怕没人给。”
“你大大不管?”
“不是的。我大大一早就出去放羊了,天快黑了才能回来,家里再没有人。”吴全生说到母亲,眼上显示出了一副焦急不安的神色。
刘婆婆心里有数了,她笑着对吴全生说:“你妈妈有病家里正需要人,带上这个妹妹吧,她一定会好好伺候你妈妈的。”
家里确实需要人,自妈妈病后,家里乱套了,父亲整天不在家,他要照看妈妈,烧水、做饭,哪里也不能去。眼看要断粮了,怎么办?多一个人多一口饭,带上人家,就不能让人家跟着咱再挨饿受罪,可是自己家里又很穷,算了吧,吴全生默默的低头心思。
“孩子,带上她吧,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姑娘一个人就这么孤零零地走了,姑娘家家的,要是遇上坏人可咋办呀”刘婆婆声泪俱下,一个劲地央求着。 “大哥哥带上我吧,我啥都能做,我会好好伺候大爹大妈的。啥苦我都能吃,我只要有个去处就心满意足了。”那姑娘忽然跪倒在地,两眼怔怔的望着吴全生,是哀求,也充满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