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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薄林忙碌的背影一顿。
随后跟没听见似的接着收拾,也不知要收拾什么。
温伏又重复:“我不想去了。”
天还灰蒙蒙的,太阳没出来,只有熹微的青光。房间里开着取暖器放在温伏脚下,桌上亮着那盏他们从高中用到现在的台灯。
温伏第三次开口:“薄哥,我不去了。”
费薄林停止了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回来蹲在温伏床前,耐心地问:“你知道我们签合同了吗?”
温伏说:“我知道。”
“知道我们答应Stella了吗?”
“知道。”
“知道公司已经给你买好去国外的机票了吗?”
“知道。”
温伏回答完一切,反问:“你知道我不想去吗?”
费薄林哑然。
他盯着温伏黑白分明的眼睛,身后台灯的光照着温伏的额头和眼珠,费薄林在温伏脸上看到一种黯淡的颜色,那颜色里蒙盖着一层灰暗的天空,天空上是几颗分部散乱的星星,天空下是坐在戎州家的阳台上从星星里寻找各自母亲的亡灵的他们。
费薄林认出那片天空属于去年的某个夏夜,那个夏夜暴雨如注,温伏曾悄悄把自己吃完的西瓜籽埋到他的芦荟花盆里,在雨后的夜空下远方夜明星稀,温伏靠在他的旁边,问他长大的代价是否名叫失去。
那时他像今早一般耐心地回答着温伏的每一个问题,最后谈论到二人的别离,他也像温伏一样发出一句反问:
“鸟会离开天空吗?”
那个夏夜费薄林以为问出口后答案就在手里,如今看来往事只如镜花水月一散而空。
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今朝相濡以沫,眨眼就各奔东西。
费薄林低头躲开温伏的视线,说着自己都不知为期几许的话:“只是两年而已……妹妹,我很快就接你回家。”
温伏不再反驳了。
他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从锦城飞来的航班降落在浙江的机场上,费薄林趁等待Stella的间隙带着温伏去机场附近的银行柜台办理了外币购汇,吴姨的五万块在一个小时前打到了他的账户,费薄林一口气把十万积蓄全换成了韩元,随后打入他给温伏新办的银行卡里。
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他们坐在机场的候机厅等待雷黛和公司别的练习生来跟温伏汇合。
费薄林没忘记最重要的一点。
他把温伏给他买的新手机拿出来,跟温伏打商量:“我们把手机换过来用,好不好?”
费薄林说:“你用这个新的,我用你的。”
温伏瞅他一眼,一动不动,显然是不同意。
费薄林接着劝:“你的手机用两年了,去了那边,钱都要省着花,还得再用好几年。这个手机我给你买得便宜,撑不了那么久,到时候在国外坏了,又要花钱买,划不来。我不一样,我去了英国,旧手机要换的话随时都能换,会有人给我付钱的。而且,”
他凑近,小声地絮絮地说:“我拿着你的手机,手机里都是你的东西,要是想你了,就打开手机随便看看。你就给我吧,好不好?”
温伏手机里有QQ,有和费薄林所有的聊天记录与短信通话,有他爱听的音乐软件和上课备忘录,费薄林只要点开,在哪里都能看到他留下的痕迹。
费薄林偏头到他眼下,温温柔柔地问:“好不好,妹妹?”
温伏一言不发,还在为早上或昨晚的事生闷气不吭声。
但过了会儿,他就把自己手机拿出来递给费薄林。
费薄林笑,仿佛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为了留下温伏的痕迹才要这个手机。
他一边跟温伏交换手机卡,一边说:“谢谢妹妹。”
温伏不买账,不理他。
下午五点,Stella的电话打来了。
飞往国外的航班要先在广东转班,费薄林原本打算把温伏一路送到广东,但考虑到来回的机票钱节省下后又是一大笔温伏的生活费,况且温伏到了浙江就有Stella的团队接手,不会孤单一个人,于是费薄林便作罢了。
交代了自己的位置后,他们在候机厅的椅子上等着Stella一行人过来。
大约十分钟左右,费薄林看见了她们经纪团队的人和几个新签约的练习生正朝这边走来。
远远的Stella冲他们招手,费薄林礼貌地回应了一下,转头却看见温伏眼中如临大敌,带着一分慌张和几分无措。
如果说昨夜的争吵与上午的冷战都是一阵又一阵将他们的不安点燃的火焰,那么Stella的出现就是一个符号,一个预示和昭告这场分别真的就在眼前,并且立马就要到来的铡刀。
温伏望着她们,不像在看以后要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更像在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就要把他和费薄林自此分隔一方。
费薄林看见温伏的嘴唇变得苍白,眼底的无助与不安愈发滚烫,他抓着费薄林的衣角,躲似的朝费薄林身上靠,小声地重复着那句呢喃:“薄哥,我不想去。”
他仰头凝视着费薄林,近乎乞求地问:“薄哥,我能不能不去?”
像所有第一天不想上幼儿园又遭到家长无情拒绝的小孩一样,温伏在确定自己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后把头别向一边,膝盖对着远离费薄林的方向,脊背起起伏伏,一副赌气的姿态。
Stella和费薄林做好暂短的交接后将带着所有人过安检上飞机,温伏排在队伍的最末端,明明最不想离开,却还是不愿意跟费薄林说一句话。
他低着头,瞪着自己的鞋尖,跟着前面人的脚后跟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在过安检通道的前一刻费薄林止步于此,他不是登机人员,无法跟着过去了。
眼睁睁看着温伏与自己擦肩而过,他伸出手,轻轻抓住温伏的手腕低声问:“妹妹,不生气好不好?”
此后的八载春秋,这是温伏孤身一人的漫长记忆里,费薄林出现在梦中时总同他说的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他没有回答。
安检员出声制止了费薄林的行为,要他放开。
费薄林被迫松手,看着温伏过了安检,却没给自己一个回应。
他静静地站在安检口,目送温伏放下背包接受检查再走过长长的过道,最后消失在登机口的转角处。
费薄林在原地愣了会儿神,方才慢慢转身,在机场提醒登机的广播声里恍惚地往外走着。
温伏就是在此时跑了回去,回到安检过道的拐角处,躲在墙后,用新手机偷偷拍下费薄林转身的照片。
这张照片做了温伏后面很多年的手机屏幕,从新手机用成了旧手机,又从旧手机迁移到下一个新手机里面,一直陪着他走过了看不见尽头的未知的八年。
拍完照片后的半个小时里温伏依旧沉默,他坐在Stella安排好的机舱里,两眼看着窗外,一时想起费薄林面对他不想离开的要求时拒绝的冷漠,心中有些生气;一时又想起昨晚的道歉他还没有表示接受,不知道下了飞机再告诉费薄林还来不来得及;一时又想起安检时费薄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忽然感觉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事情,而他一件都没落实。
他像一只少不更事的飞鸟,还没为费薄林衔来几颗果实,就被匆匆忙忙送往下一片天空去了。
机舱广播里传来起飞提醒,温伏的身体跟随飞机滑行的动静晃了晃,在视线逐渐远离地面的那一刹那,他慌乱地想,总要先挑一个回答吧?
不管是不要生气的要求也好,关于手机的道歉也罢,他总要先回复点什么好让费薄林放心吧?
离别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到来,又糊里糊涂地结束了,他的气也赌得糊里糊涂的,让费薄林落了满地的伤心。
温伏蓦地解开安全带,跌跌撞撞跑到过道,朝机门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