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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威说话口气大,从来不顾及谁的脸面,拍着邹琦的胸口,就差把“你邹琦也只是我许家的狗”这句话摆脸上了。

邹琦只是笑笑,放下酒杯看向窗外,眼底晦暗不明。

“但愿吧。”他拍拍许威的肩,“最好把费薄林踩透了,别让他起来。否则……”

许威戴上眼罩懒洋洋地问:“否则什么?”

邹琦哈哈一笑,开着玩笑说:“否则就凭你这个脑子,真不知道你会怎么死啊!”

考试结束铃响起的时候,温伏第一时间冲出了教室。

他没有等校外的公交巴士,而是用费薄林前一天塞给他的那一百块钱拦了辆出租车,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

离家越近,他心里越是感觉隐隐的不安。

高考完的马路上人流车流交织不息,一辆出租车赶十分钟的路,光是堵车就能赌八分钟。

温伏在车上坐了半个小时,一看路程才走了一半,他跟司机说自己不坐了,付了一半路程的钱,下车提着书包就撒丫子跑。

下午五点的太阳依旧毒辣,温伏经过的一扇扇车窗,车窗上折射着金色的光,每一扇都闪过他的身影。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步不停地上了自家六楼,打开家门时发现家里安静得出奇。

费薄林一般在家会把家门敞在楼道里,一是方便温伏回家不拿钥匙,二是为了通风凉快。

今天温伏难得用钥匙打开了门,进门时也没人招呼他。

可他知道费薄林就是在家里。

他一回来就能感知到费薄林的气息。

温伏把书包取下来,下意识地把呼吸和脚步放得很轻,一边朝房间走一边试着喊:“薄哥?”

他听到费薄林的呼吸了,可是费薄林不回答他。

温伏推开房间门,看见费薄林蜷缩在床上,面对着墙,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乱糟糟的,蓝色的校服裤脚灰扑扑一片,还带着些沙子。

“薄哥?”温伏又喊了一声。

费薄林一动不动。

温伏走近了,瞧见费薄林怀里抱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费薄林没有睡,他的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有些湿润,眼角的红色还没褪去,一股莫名的孤寂笼罩着他,使他浑身散发出难以触碰的气息,他像是陷入了某种长久的、静默又纷扰的思绪。

温伏弯下腰,趴在床边,把下巴放在费薄林侧起来的肩头,像往常哄他开心那样点着头喊:“薄哥?”

费薄林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温伏开始焦灼了,他察觉到费薄林身体里酝酿的难以言喻的痛苦,可费薄林没打算把它发散出去。

那些痛苦会在费薄林的身体里尘封发酵,最后把人憋出病来。

温伏别开头,用脑袋蹭了蹭费薄林的耳朵,随后就这么贴着费薄林鬓角,企图听到费薄林脑海中的喧嚣。

他知费薄林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什么不可估量的重大意外,这样庞大的沉默和苦痛不是一场失利的英语考试能带来的,在考试之外,在他没来得及抵达的地方,费薄林遭遇了别的事故。

温伏听不到费薄林脑中的声音,他因为经历了长时间的奔跑,乍然停下来,自己的心跳充斥在整个耳鼓,他第一次觉得心跳声那么烦人又势不可挡,阻止了他的身体与费薄林的交流。

他站起身,急得在床头踱步转了两圈,可他想不出任何办法能让现在行尸走肉般的费薄林有片刻起死回生的情绪。

于是他一下子盘腿坐到地上,趴在床边,轻轻抓着费薄林的衣角,带着点隐约哭腔喊:“薄哥……”

奇怪,费薄林没流下的眼泪好像刚才顺着耳鬓相贴的动作顺到温伏的身体里来了,费薄林面无表情,温伏却一看到他的样子就快哭出来。

后来温伏也不说话了,他静静地趴在床沿,就这么仰着头看着费薄林。他想说没关系的,不管发生什么都没关系,只要费薄林还活着,只要他还守在费薄林的身边,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能给费薄林挖出一个角来,除了生死以外什么都不是大事,考砸了没关系,出了意外没关系,哪怕费薄林杀人放火呢,还有他温伏拿条命来兜底,真的没关系的。

可是他不会说,他知道费薄林现在也听不进去。

两个人一个蜷着一个坐着,坐到了斜阳西下,又坐到了月上中天。

温伏饿了。

他撑着床沿起身,动了动自己盘得发麻的双腿,倾身过去俯在费薄林身后,悄悄伸手去摸费薄林的肚子。

他觉得费薄林应该也饿了,没有谁是金刚不坏之身,人活着就会饿。

温伏把手从费薄林的衣服里拿出来,双腿跳下床时腿还麻着,不小心趔趄了一下后一瘸一拐地跑去了厨房。

他不会做饭,说来真不可思议,来到家里将近两年,费薄林没让他做过一次饭。那么久了,温伏一进厨房,还是只会煮他那有盐没味的面糊糊。

温伏捧着一碗面糊糊回到房间,费薄林仍然原来的样子,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他来到床前,蹲下身说:“薄哥,吃面。”

费薄林不回应。

温伏抱着抱着面碗等了一会儿,见费薄林不吃,只能放在书桌上。

他也不想吃。

他想着费薄林,就吃不下东西。

温伏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饿了也会有吃不下饭的时候。

又过了好久,桌上的面彻底糊成一团,又冷又干,温伏想把面端回厨房,刚一起身,费薄林抓住了他的手。

他愣愣的“:“薄哥?”

费薄林放下怀里的骨灰盒翻了个身,把温伏拉到自己面前,抱住温伏的双腿,像水里的人抱着一截浮木那样,圈得紧紧的,随后慢慢把额头抵在温伏的腿上。

温伏低头,抬手摸上费薄林的头顶,摸到一些木屑和泥沙。

“别走了。”费薄林终于说话了,声音又低又沉,无比沙哑,“哪也别去。”

屋里黑漆漆的,床上费薄林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温伏拿起来,看见来电是境外号码,他记得费薄林教过他,这种来电一般是诈骗电话,看到就直接挂掉,于是他按了挂断键。

对方再次打进来,温伏又挂掉。

房间再次恢复安静。

他爬上床,和费薄林面对面躺着,朝费薄林张开胳膊。

费薄林把头埋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温伏一下一下顺着费薄林的头发,顺出了那些零散的木屑。他不清楚费薄林去了哪里,也不清楚对方是怎么回来的,只察觉到费薄林身上有一种深深的疲倦与无力,这股无力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非数日足够清除。

温伏知道,最沉闷漫长的夏天要来了。

外头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窗台上,有悠悠的雨丝顺着窗户缝飘进来,吹起墙面的窗帘,打湿了温伏的手背。

他的手护在费薄林的后脑,雨点砸到他的胳膊上,温伏注意到费薄林身后的盒子也要被淋到了。

他微微起身,把骨灰盒往床头推了推,刚推开,屋外的雨骤然下大起来。

雨声哗啦啦倾泻如注,温伏蓦然发觉自己的腰湿了一片。

怎么会呢?

他盯着外头的大雨发怔,雨怎么下到他腰上来了?

片刻后他听见怀里一声极小的呜咽。

费薄林的脊背在发出细微的颤抖,没多久,双肩也几不可察地抖动起来。

温伏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无措过后他又镇定下来。

还能怎么样呢?费薄林最差也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他们两个脏兮兮地抱在一起,躺在家里唯一一张床上,费薄林一身的泥沙,温伏也跑得满身尘土,风把窗户吹得来回拍打陈旧的窗框,数不清的细雨飘到他的身上,温伏做过最可怕的噩梦也没有这样。

他想,日子最差也就是这样了。

他抱着费薄林的头和背,忽然意识到自己两只手也能把费薄林的肩膀圈住,原来费薄林的身体并非他想象中如此高大宽厚,费薄林的背也是单薄的,他摸得到他细细的一节一节的脊骨,摸得到他刚刚剃完不久后又在脑后长出的刺刺的头发,费薄林也会哭,一个人睡觉时也会绻缩得像只虾米。

温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费薄林只比他大了不到一岁,原来一岁的差距也并非想象中那般遥不可及。

不知雨是几时停的,温伏在它们尚未结束时抱着费薄林睡着了。

再醒来是半夜,他热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正准备下床打开电风扇时,费薄林的手机又响了。

温伏察觉到费薄林因此惊醒,他快速地拿起手机准备挂断,忽然注意到这串来电跟白天连续两次打来的一模一样。

难道诈骗团伙也不休息吗?昼夜不息地盯着一个人骚扰。

温伏想干脆接过去让他们不要再打过来,并警告他们再打就报警——虽然他根本不会。

于是他按下通话键,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就问:“请问是,费薄林……”

对方斟酌了一下用词:“同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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