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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三年,十一月,锦城,双流机场。

温伏戴着黑色口罩,一身同色冲锋衣,双手插在口袋,低头疾步走在通向出口的VIP通道上。

助理周纪看了看他一头睡得横七竖八的头发,赶紧从包里拿出一顶毛线帽:“戴上。”

他从周纪手上接过帽子,快速往头上一戴,又把帽子边沿往下扯,额前的头发被压到眉毛处,几乎快要遮住那双睫毛乌长的眼睛。

“好好戴,”周纪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待会儿Stella看见又要念叨了。”

温伏的头发黑而硬,本人又不爱做造型,加之这两年行程繁重,他时常一上飞机就蒙头大睡,睡完下来脑袋就乱得不成样子,因此助理的包里随时准备着一顶帽子。

出口处停着一辆等候多时的黑色商务车,左右两边大概有十几个粉丝等着接机,温伏照旧在上车前对着她们挥手告别,两个助理从粉丝手里接过信件也跟着上了车。

作为内娱目前热度持续上走的新生代流行歌手,温伏实在是太过不修边幅,空有一张3D建模似的脸,每次私人行程都恨不得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媒体和粉丝能看见他露面的机会只在节目和商务广告里。

除此之外,也就只有跟行程的一部分粉丝在接机和送机的间隙能跟他短暂地照个面。

上了车,Stella坐在温伏旁边,给他递过去一盒提前买好的沙拉:“待会儿我要去跟演唱会准备拉的一个赞助商开会,要是顺利,大体的赞助就基本敲定。公司这两年缺钱,这个赞助是条大鱼,如果能说动,这场演唱其他就都是小问题。你最好跟我一起去。”

温伏拉下口罩,露出因为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接着动手把沙拉里的牛肉先吃光了,又吃鸡蛋:“不去。”

他说话的声音又轻又快,音量也小,如果是寻常人听他说话起码要听两三遍才能听清,不过助理和Stella已经习惯了。

温伏说不去不是耍大牌,而是根本不适合这种场合。Stella也清楚,出道那么多年,他就是天生的沉闷,这一点改不了。他不喜欢跟人交流,除了唱歌和参加节目,平时基本上是非必要不开口,如果一定要跟谁交谈,就会用最快最短的语句完成沟通。

这种性格按常理来说在娱乐圈根本混不下去,不过好在温伏从出道起,一直带他的就是Stella——国内最顶尖最有能力的经纪人。

Stella作为内娱经纪人天花板,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招牌。

原本像她这种级别的经纪人是不会把工作重心放在温伏这种不知名的小糊咖身上——在这种圈子里红不红本来就靠命,即使温伏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可Stella带过的人海了去了,能透头顶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内娱最不缺长得好看又有实力的糊咖,红是玄学,温伏不争气,也没什么野心,出道好几年依旧是不温不火,别说在娱乐圈,光是在公司就已经逐渐被边缘化了。

好巧不巧,前两年“塌房元年”,Stella手底下流量最大的两个艺人接连触碰红线被封杀,连带着公司主投的几个影视项目也黄了。

剧拍了播不出来,涉事艺人不是坐牢就是逃到海外,几个亿的投资款全部打了水漂不说,公司还被与艺人有合作的品牌方追责打官司,倒欠了上亿债款,可谓是亏本亏到了姥姥家,连累Stella在圈子里的信誉度也岌岌可危。

结果在这个风口上,温伏因为一支随手拍的唱歌短视频意外出圈,热度忽然起飞,成了公司的救命稻草。虽然不是一夜爆红的顶流,但好歹算从十八线变成了三线,叫出名字能让人有点印象的程度。

从那以后,温伏被公司当成了摇钱树,最好的资源往他身上捧,最好的经纪团队围着他转,Stella也急需一个艺人做出成绩逆转口碑,对于温伏也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天时、地利、人和,按理一个明星走到这儿就该迎来人生巅峰飞黄腾达了,可温伏没这个运气。

公司为了填补资金漏洞,开始让他全年无休地跑商演、接项目,只要能挣钱,什么活儿都让他接,巴不得让他一天工作二十五小时。

也就是到了这当头,所有人才发现,温伏性子闷归闷,但有活儿是真干,团队安排的行程从来都是一声不吭就上了。最累的时候一天四趟飞机五场商演加一个音综,跑完以后两百万演出费公司抽一百八十万的成他也不反对。

说难听点,这人简直是活该吃苦的命。

公司最好的那几年他站边上,穷途末路了又让他挑大梁。

温伏的大梁挑得任劳任怨无怨无悔,只有一件事没得商量:他不爱跑饭局和交际场。

大家清楚他的性子,那么多苦都让他吃了,这种事情上自然该让步就让步,不是本人非去不可的场合基本都尊重温伏的意见。

“真不去?”Stella又问了一遍。

温伏摇头,吃完鸡蛋最后开始扒菜叶子和胡萝卜,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

他不喜欢吃菜,喜欢吃肉。

也不喜欢吃沙拉和健身餐,喜欢吃白米饭。

温伏本就清瘦,是个怎么吃都不长肉的体型,一只手伸出去能看到手背明显的青筋和骨节。偏偏Stella还保留着自己以前带一线顶流时的规矩和习惯,不允许自己手下任何一个明星摄入过多碳水——尤其是米面。以前温伏糊,没人管,现在他也逃不过被一视同仁地要求控制饮食的命运。

Stella看他一言不发地往嘴里塞菜叶子,忽然饶有兴趣地问:“你知不知道这次要拉的赞助方是哪个公司?”

温伏还是摇头,专心跟手里的青菜过招。

Stella:“思服传媒。”

温伏用鼻子应了一声,头都没抬一下。

管它是思服传媒还是忘服传媒,他从不关心这些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思服传媒来跟我们谈的人是他们的执行董事——执行董事。”Stella特意重复了一遍,“看得出人家很重视你了吧?”

她没指望温伏对此能说出个四五六来,所以开门见山地问最后一句:“知道他们来的这个董事叫什么吗?”

温伏摇头,咽下一口西兰花,决定剩下的沙拉说什么也不吃了。

刚要盖上饭盒时又瞥见袋子上的收据,看见这盒沙拉的价格是220元。他顿住手,重新拿起叉子,决定说什么也要吃完。

正把下一口青菜往嘴里送时,温伏听见Stella说:“费薄林。”

送到嘴边的菜停在半空。

像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温伏一下子被定住了。

他的目光停滞着愣了有足足一分钟,才慢慢转过头看向Stella:“什么?”

温伏本身非常好看,长得像个瓷娃娃。浓密的睫毛下有对很黑的眼珠子,像他的眉毛和头发,乌漆漆的,又冷又硬,常年没有温度,找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此刻他望着Stella,神色仍是平静的,这是他生来性格很难起波动的缘故,盯着人时却有一股无声的压迫气息。

“费薄林。”

对于他这样的反应,Stella这种人际老油条自然不会紧张,甚至可以说相当满意,几乎在心里雀跃发笑。

就好像看见一个自己亲手养大的机器人突然出现了故障,被植入了人类的灵魂。

再枯的死水也有被激活的一天嘛。

于是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又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费薄林。

温伏又愣了很久。

这期间他把Stella的神色探查了个遍,反复在她的脸上确定是否有开玩笑的成分在。

接着他问:“哪个费薄林?”

“你认识几个费薄林?”Stella故意反问。

温伏眨了眨眼,把视线垂了下去,手也放下叉子,搭在了膝盖上,陷入长久的寂然。

Stella看他这反应觉得太有意思,也不再绕弯子:“费薄林的费,费薄林的薄,费薄林的林。”

她滴水不漏地解释道:“八年前陪着你海选,面试,又亲手把你送上飞机的那个费薄林——这下你愿意去了吗?”

温伏:“不去。”

Stella:“真不去?”

这会儿又不是当年哭着闹着要回国找他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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