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光荣军属牌84(1 / 2)
第84章光荣军属牌
在叶满枝看来,人代会神圣又神秘。
穆主任作为人民代表去区里开会的排场,她是见过的。
穿着干部服,胸前别着代表证,笔记本里记录着群众意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使命感。
特别气派!
要是有机会当人民代表,反映群众心声,叶满枝当然想为自己争取机会啦!
听说还会选居民代表、工人代表,她甚至贪心地想让爹妈也去参加选举,一起光荣光荣。
然而,等她坐进会议室,听清领导的讲话内容后,她就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纯属白日作梦了。
按照她的理解,选人民代表与选居委会主任,流程应该差不多。
谁想当代表谁就报名参加选举,然后经过选民投票,得票数最高的就是代表了。
可是,她认真听了一下台上领导的讲话,人家的原话是——
“代表候选人提名,应采取领导提名,经过广泛酝酿、结合群众意见,有了初步名单后,交给区选举委员会深入了解,然后决定为候选人。”
她盯着笔记本上的两行字,琢磨了好半晌,而后用钢笔将“领导提名”这四个字圈了起来。
搁在工厂里,这事就是厂长提名,放在他们街道办,那就是张勤简提名啊!
难怪张勤简不急着来区里开会呢!
人家这是心里有数呀,初步名单要由他来提名!
不过,他想在这种事上搞一言堂也不太可能。
一方面,这个提名还得“经过广泛酝酿、结合群众意见”,另一方面,“区选举委员会还要深入了解”。
叶满枝觉得,区里的深入了解才比较关键。
正阳区这次的代表名额总共有202人,光明街被分到了15个代表名额。
虽然有15个名额,但并不是把名单提上去就一定全被选中的。
今天的会议上,大家已经根据区里的实际情况,讨论出了这次普选,各阶层各方面的分配比例。
比如,民主党派要有10人,人民团体4人,机关代表22人,工人代表46人,工商界11人,居民代表64人,此外还有教育界、农民、文艺工作者、宗教、少数民族、妇女代表……
叶满枝细数了一下,总共有十六项。
光明街分到的15个名额,可以直接提名15个工人,或是5个工人10个居民代表,抑或其他排列组合,反正要如何提名,由光明街内部决定。
但是如果光明街提名的代表,履历不够丰富,个人事迹不够亮眼,很可能被其他街道的代表挤出名单。
她觉得街道领导在提名的时候,还是要懂点排兵布阵的,把本街道的最强阵容推荐出去,才可能拿到全部的代表名额。
叶满枝在区里待了大半天,赶在下班前,将开会精神带回了街道办。
张勤简早就组织过人民代表的选举活动,对此也算驾轻就熟。
看过叶满枝记录的名额分配比例后,直接拍板说:“明天组织一次全街主任联席会议,让居委会主任副主任都来参加,大家一起来讨论一下人民代表的人选。”
听了他的安排,叶满枝心里还挺惭愧的,之前是她小人之心了,还以为张勤简要搞一言堂,没想到人家决定召集基干一起讨论人选。
她正在心里感叹自己格局小了,又听张勤简说:“上次组织普选的时候,我跟穆区长提了四次初选名单,折腾了一个多月才通过,咱们这次广泛听取群众意见,争取一遍过吧。”
叶满枝:“……”
原来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第二天的主任联席会议,借用了反帝小学的一间大教室。
张勤简站在讲台后面,严肃得像个教导主任。
“选举工作很快就要全面铺开了,基层选举工作是市、省人民代表大会,以至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选举工作的基础。咱们基层单位一定要对普选引起足够的重视,所以……”
巴拉巴拉讲了一刻钟的开场白,强调普选的重要性。
又用五分钟讲了讲联合提名等额选举的意义。
叶满枝的笔尖在本子上瞎划拉,直到听见他让各居委会主任进行提名,才终于打起了精神。
“张主任,我先说几句啊!”第四居委会的郭主任先开腔了,“咱们光明街的情况比较特殊,因着街上的工厂多,合作社多,所以工人和社员比较多。人家在单位里表现咋样,咱都不清楚,所以我觉得工人代表和手工业代表的提名,最好能征求人家单位领导的意见。”
“我支持老郭的观点!而且咱街上的工人比别处多,占总人口的40%,在提名的比例上不应该按照区里的23%来提名,至少应该给工人5个名额才比较合适。”
张勤简拍拍桌子说:“给多少个名额不重要,只要个人事迹足够突出,将15个名额全给工人也行!你们先推荐人选吧!”
“哦,那我推荐656厂总装车间的赵主任吧,市级劳模,连续得了好几年的先进个人,而且上一届的工人代表也是他,连任的话区里应该不会反对。”
张勤简颔首说:“这个思路比较好,上一届的代表如果没什么问题,可以继续参加选举。”
教室里很快就报出了几个叶满枝熟悉的名字,都是先进事迹比较突出的居民,以前当过人民代表。
第五居委会的李主任说:“我再提一个人选啊,往年咱们没有提名过学生代表,主要是咱们街上没有合适的大学生,孩子们要么考去外地了,要么学校的知名度和本人的进步程度都不够。今年我们第五居委会的周牧同志考上了大学,而且就是咱们省大的学生,我觉得可以提名周牧同志来当学生代表!”
今年整条街上只有656厂周副厂长的儿子考上了省大。
在场众人都知道周牧是谁。
但周牧还是个学生,大家不了解他的具体情况,给不出什么评价。
一时间没人出声赞同或反对。
叶满枝留意着教室里的动静,眼瞅着这个提名竟然没人反对,心里不禁噌噌冒起火来。
周家敢在别人的体检报告上做手脚,虽然周牧没有直接参与,但他知情不报,联合别的女同志欺骗自己的未婚妻,这种人凭啥当人民代表啊?
大学录取的事,她说不上话,但选举人民代表的工作,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进行。
要是让周牧这种人当选人民代表,那她这个副主任当得也太窝囊了!
“我觉得提名周牧并不合适。”
叶满枝直接开口明确反对。
“周牧是省大的学生没错,但省大不止他一个本地大学生。他入学不足一学期,既不是党员,也不是学生干部,在学习上和政治上暂时都没有特别突出的成绩。而整个正阳区只有一个学生代表名额。”
“据我所知,上一届人代会的学生代表是省大的一名调干生,他今年还没有毕业,很可能会继续参加人民代表的选举。周牧与他相比,少了一些竞争力。咱们街道的15个名额太宝贵了,不如多分给居民代表和工人代表一些,学生代表咱们还是放弃推荐吧。”
叶满枝这番话在情在理,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
那个周牧在光明街上算是拿得出手的,但是送到区里跟其他人竞争一个代表名额,实力确实不太够看。
提名学生代表的事,便无人再提了。
几个居委会的主任副主任竞争了一下居民代表的名额,很快就来到了机关代表的提名环节。
15个名额里肯定要有一个街道干部。
目前街道办有八名干部,将这唯一的名额给谁是个问题。
候选人都由别人提名推选,没有毛遂自荐的。
所以,即使大家心里都在念叨“选我选我”,也要装作一脸淡定,等着其他人联合提名。
第一居委会的何强是张勤简的铁杆,率先出头说:“我觉得这个名额可以给张勤简主任,今年咱们街道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张主任功不可没。”
把名额给张勤简,大家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穆兰当主任的时候,这个代表名额是穆兰的,如今穆兰高升到区里了,即使论资排辈,也该排到张勤简了。
但全区的机关代表只有22人,区直机关里大大小小的干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这么多人竞争22个名额,以张勤简的个人事迹来看,未必有胜算。
虽然光明街的工作成绩有张勤简的一份功劳,可是穆兰在的时候,把他压得死死的。
街道的普通干部在年终参加先进个人评选,主任副主任则参加基层工作模范评选。
光明街总共申请过三次模范称号,推荐穆兰的时候,两次全选上了,可是推荐张勤简那次,也许是竞争太过激烈,他不幸落选了!
因此,张勤简虽然当了三年多的街道副主任,却从没获得过什么像样的个人奖项。
叶满枝也没什么个人奖项,在她想来,他俩的情况半斤八两。
张勤简的优势无非是比她有资历,论资排辈能排在她前面。
可是,即使排不上,叶满枝也想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初选名单到了区里以后,区选举委员会还要综合全区的情况,选择各单位提名的候选人。
万一她能被选上呢!
于是,在两人提名张勤简以后,叶满枝再次发言了。
“我也想提名张主任,我虽然是副主任但还是要厚着脸皮说一句,咱们街道今年的工作成绩确实很突出。尤其是我和张主任履新以后,咱们街道办完成了两件有口皆碑的大事。”
“一个是邀请市长,为光明街居民讲了社会主义思想政治教育第一课,之后又请了工业局和教育局的领导讲了第二课、第三课。另一个就是由女同志们合力开办了一个三八便民服务站,为街坊们提供了很多便利。有了张主任的鼎力支持,才能让这两项工作顺利和迅速地开展下去。所以,我也觉得提名张主任是很合理的。”
闻言,张勤简满意地笑了笑。
这个机关代表的名额,通常是给主任、副主任的。
既然叶满枝提了他的名字,那这个名额基本就是他的了。
至于最终能否被区里选上,不是他们需要操心的。
叶满枝又继续道:“除了张主任,我还想提名刘金宝同志,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敌特案件,大家都是知道的,刘金宝同志因此被女特务捅了一刀,身受重伤。在资历和过往成绩上,刘金宝肯定是不如张主任的,但我很佩服刘金宝同志勇于与特务间谍正面较量的勇气,即使被选上的希望不大,我也想为刘金宝同志提个名!”
“对啊,金宝确实是好样的,咱们得给年轻人一些鼓励!”听了叶满枝的话,有跟刘金宝关系好的人,立即就随声附和了。
刘金宝对这个名额,其实也是有些想法的。
他受伤这事有一定时效性,在今年受了伤立了功,就只能申请今年的奖项。
明年还有明年的工作,这事儿拖到明年就过时了。
因此他想抓住今年这次机会,争取拿到人民代表的名额。
当然,与单位领导竞争同一个名额,肯定有风险。
落选还好,一旦被选上,他搞不好要被张勤简记到黑名单里。
刘金宝不是啥也不懂的愣头青,叶满枝提名张勤简的时候,先提到市长,后又提到服务站,外人也许不了解内情,但街道办的人都是知道那两项工作是由叶满枝负责的。
她这是对代表名额有想法呀!
于是,他主动提道:“那我就提名叶满枝同志吧,人民大课堂和便民服务站都是叶副主任搞起来的,她负责的家庭手工业收入,今年以来一直是全市第一名。这个成绩放在区里也很有竞争力。”
他提名叶满枝,一方面是投桃报李,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她帮着吸引老张的火力。
甭管最终由谁当选,他总不至于把两个主任都得罪了。
*
光明街只有15个名额,但当天的大会上联合提名了22人。
张勤简还是比较爱面子要风度的,不可能为了让自己当选代表,就把另两个提名候选人刷掉。
既然街道的联合提名没有决断,那就索性将22人的初选名单交到区里。
由上级进行联合提名。
两个小年轻虽然有些成绩,但底子厚度还不够,即使获得了提名,多半也是陪榜的。
他不介意表现得大度点,把22人的初选名单一起交到了区里。
提名候选人都要提交一份个人事迹报告。
叶满枝没啥个人事迹,但她的工作成绩还是很多的。
把以前写过的履历表补充了一些新内容,稍作整理就交了上去。
提名候选人只是普选工作中很小的一个环节。
接下来街道办和派出所还要审查选民资格,挨家挨户做好选民登记工作,派发选民证。
每一届审查选民资格的时候,都能闹出好多乱子。
审查资格,相当于再次强调大家的阶级成分。
工农阶级出身的当然觉得光荣,普遍挺胸抬头,底气十足。
可是轮到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地主恶霸、反.革命分子、刑事犯、精神病患者那是没有选举权的。
到时候大家都能拿着选民证,去会场投出宝贵的一票,那些没有选民证的人就显得十分扎眼了。
礼拜三上午,街道办全员核对选民证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推开,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同志,牵着孩子走了进来。
一进门就直奔凤姨的办公桌,气冲冲地问:“凤姨,街道的拥军优抚工作是不是你负责的?我们军属的事,能不能找你做主?”
凤姨放下钢笔,“是我负责的,你有什么事?”
“那陈志奇都能通过选民资格审查,凭啥不让我的通过?”女人扯过孩子,让她看孩子刚结痂的额头,“她爸在部队回不来,你们就让她受欺负是吧!”
光明街上的军属烈属是有数的,凤朝阳对眼前这女人有印象。
“江晚秋,你虽然是军属,但成分还是地主,按照规定,没有改变成分的地主,没有选举权,资格审查肯定是通不过的。”
江晚秋气愤道:“连陈志奇那种劳改犯都能通过,难道我还不如劳改犯?”
她倒不是非得要那什么选举权。
多投一票不能让她多长一块肉。
但是,现在整条街都在宣传普选工作,街道干部和居委会的人挨家挨户搞资格审查,连小学生都跟着凑热闹。
谁家是什么成分,那些孩子比大人都清楚。
她是地主出身,拿不到选民证的消息不知怎么被那些孩子宣扬到了学校里。
她女儿连续三天被同学扔土坷垃。
今天把额头都打出血了!
凤朝阳皱眉说:“陈志奇是劳改释放犯,法院给他恢复自由以后,也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你们的情况不一样。”
江晚秋心里憋屈,气得脸色通红,“有什么不一样?他一个劳改犯就比我这个地主好了?再说我现在哪有地啊?算什么地主啊?”
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了,叶满枝收起钢笔,招手说:“江大姐是吧?你到我这里来说说,我也是军属,咱们尽量帮你把事情解决了。”
叶满枝从抽屉里摸出两颗水果糖给小姑娘,让她去旁边玩一会儿,自己则跟江晚秋了解了详细情况。
“你跟孩子爸爸哪年结婚的?”
“1950年。”
“之后一直在城里生活吗?出门工作过吗?”
“没有,我结婚没多久就怀上了,之后就一直在家带孩子,照顾老人。”
“街道会给咱们军属烈属组织一些学习班,比如扫盲班、政治学习班,这些课堂你去过没有?”
“去过政治学习班和裁缝班,前年还参加了一个军嫂互助组。”
叶满枝点点头,当着她的面,将这些内容都记到笔记本上。
等对方情绪平稳一些,才继续道:“你的情况比较复杂,如果你在农村积极参加劳动,可能早就已经改变地主成分,变成农民了。但你在城市里没有工作,也没参加过集体劳动,街道暂时无法帮你改变阶级成分。按照规定,地主确实是没有选举权的。”
江晚秋神色晦暗道:“我也不是非得争取那什么选举权,但孩子爸在外面保家卫国呢,孩子在家,因为我的成分问题,被人打破了头,你说我心里得多堵得慌!”
她心里实在是憋屈,说着话就抹起了眼泪。
最近吴峥嵘不在家,叶满枝带着猫独守空房,她把自己带入到江晚秋的位置上,独自一个人带孩子,不但自己因为出身被人瞧不起,连叶梨花也要被别的孩子欺负,吴峥嵘远在千里之外,对她的遭遇一无所知,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叶满枝悲从中来,陪她一块儿哭了起来。
江晚秋没想到这街道领导居然还能陪哭,本来心里挺伤心的,被叶满枝这样一哭,眼泪反而被吓了回去。
“叶主任,你哭什么啊?”
“我就是心疼咱们的遭遇!”叶满枝一边掏手绢,一边哽咽道,“江大姐,你这地主成分暂时改不了,但咱也不能让孩子被人欺负了。你家闺女是哪个学校的?”
“反帝小学一年级的。”
“哪个班的?”
“甲班。”
“行,我下午送孩子上学去,再跟校长和班主任沟通一下,不许他们欺负军人子女。要是再有人敢欺负军属,咱们就告到市里,告到军区去!”
江晚秋:“……”
倒也不用告到军区,她男人没在老家服役。
叶满枝跟她约定了时间,下午一起去送孩子上学。
将人送出街道办以后,对上了全办公室的诡异目光。
“看什么看?”
赵二贺感叹道:“叶主任,你做群众工作,可太厉害了!我得像你多多学习啊!那个江晚秋看起来挺不好搞的,没想到你跟人家哭一通,就把人搞定了!”
“你懂什么啊!”叶满枝擦了眼泪,瞪他一眼说,“我这是有感而发。”
她不再搭理赵二贺,扭头问凤姨,“咱们街道的军属烈属里,还有跟江晚秋情况近似的吗?”
“还有两个跟她情况差不多,而且其中一个是烈属,年纪都不小了,解放前结的婚。”
叶满枝点点头说:“人家男人在前线保家卫国,媳妇孩子却要在后方受欺负,这事怎么说都不合理呀!咱们能不能在这方面想想办法?地主在城里无法参加农业劳动,变不成农民,但是她们也接受了思想政治教育,这些年思想也进步了,军属能不能特殊照顾一下啊?”
“咱们倒是愿意照顾,但这事得自上而下实行,上面不下通知,咱们不能随意给人更改阶级成分。”
叶满枝叹了口气说:“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对了,我去南方探亲的时候,看到他们那边的军人家庭门口,都会挂‘光荣军属’的光荣牌。要不咱们光明街也给军属烈属挂上吧?万一又被人欺负了,好歹还有块牌子能提醒一下,人家是军人家属!”
她要是被人欺负成那样,肯定要天天给吴峥嵘打电话、拍电报,把他单位搅和的鸡犬不宁!
不解决后方的问题,他就别想安心在部队呆着了。
叶满枝将制作光荣牌的事情提上日程,还组织了舞龙舞狮队,去所有军属烈属的家门口,欢欢喜喜,大张旗鼓地挂光荣牌!
吴峥嵘从北京出差回来时,见到的就是一群人在自家院子里热热闹闹,又蹦又跳,吹吹打打,连舞龙舞狮队都请出来了。
要不是确定叶来芽现在不可能怀上,还以为他家孩子在办满月酒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个红包,明天见~